七返灵砂+番外(53)

作者:梨花三弦

他合拢衣襟,对镜出神。不知是在看自己的影,还是用旁观的目光审视自己。他看了一阵子,转身去窗前。

王鸢见生着柔和的面容,即便清瘦得轮廓分明,也欠缺凌厉。因昨日半夜无眠,有些憔悴。这憔悴不吓人,倒如春困时的暖风,倦懒慵容。

他斜倚在窗边,清凉的日光就落在眉间。望着外头郁郁葱葱的树木,如此生机,王鸢见无端想起些什么来。

方桃因只是魂灵,面容不受任何影响。他想,修道者面容不变,大抵是与凡人最大的区别。是否,驻容的那一瞬,也是凡尘之躯死去的时候?

以前教方桃何为生死、人生的意义何在时,冷至礼拿蜉蝣来喻,王鸢见在旁边也跟着听。师尊说,人一生不过朝生暮死,待死后,万事皆空,唯天地长存。

方桃彼时不过七八岁,她说:“那我为何要求道访仙?为着永生么?”

冷至礼笑着点一点她手里的符经:“修道不为长生,为着了悟。若是你参破了心中的大道,即便赴死又有何畏惧?怕的是,执着于一物,毕生追求,到尽时也看不透,遗恨而死。”

方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点头说:“我明白了,师尊。人活不了多久,人都会死,所以要心无牵挂地赴死。”

万事缘皆空。

王鸢见早在入门时便听冷至礼讲过了。他十岁入门,已比此时的方桃年纪大上几岁。那时他满怀仇恨,满怀痛楚,认为修道是唯一报仇的办法。也把修道只当成雪恨的利器。

冷至礼劝说他忘记前尘,若是执着于一事,来日必会因此受牵绊。更何况,那不过是十载春秋,于修士而言何其短暂。

可这十年,早奠定了他往后余生。无论百年,无论千年,都将沿着这条路走到底。

王鸢见当时回答:“若无仇恨在心,我早已入了轮回,死不瞑目。”

他的家人皆被魔所害,若不将此恨刻骨铭心,便寻不到其他在世上存在的意义。他将永远孤独漂泊,无人记得他姓名。于他而言,家和爱都变作奢望。

冷至礼叹了一声,由着王鸢见去了。他见多了修士这般心性。当年司羽亦有执念,也在漫漫仙途中化解了一半。

后来,王鸢见屡战屡败,死里逃生,仍旧执迷不悟。最终,在见证无数同他一般,经历至亲被魔害死的人以后,王鸢见顿悟了更重要的事。

人世无法由仇恨维系,存活于世上的芸芸众生,都在盼着一生安康,福寿绵长。修道之人既有天缘,应当揽过护佑众生的职责。

王鸢见开始为了救人而诛魔。自此过了几十年后,梦魇深扎于心底,他面上却更加平静,不去提起旧事。

唯有师门知晓他心中恨意未消,执念未破。

再后来,冷至礼从山下带回了个五岁的小姑娘,神情木木的,满身是血,不说话也不哭,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

师尊说,她叫方桃,家里人也被魔害了。

王鸢见心中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悲悯来。他想,方桃才这么小,还不明事理,会不会和他一样恨魔。或者更甚。

然而,方桃却忘却了上山前的所有故事,自由自在地长大了。她听从师尊的教诲,习得做人修道的道理。

如同普通人家小女儿一样,方桃在师门的羽翼下,没有过多触及人性恶劣,维持了最原始的天真心性。

这样的孩子,在面对生死时,才会说“心无牵挂”。

王鸢见很茫然地想,方桃死的时候,是否真觉得无牵无挂。

他反正做不到。

昨日王鸢见发觉方桃又不在了以后,心如刀绞,痛难自抑。别说再经历,只是想一想,往后要独自度过漫长岁月,便觉得无比萧索。

几十年的相伴,让他把方桃放在了和至亲比肩的位置,却不肯真把她当成亲人。年少时因恨意蒙蔽了的心动,却在相伴多年后,从方桃身上寻到了。

灵山长在,人却朝生暮死。牵绊,是锁住脚步的链。故人离去之地,亦是故事的坟地,要他一辈子留在原地相守。

他好像,不能离开她。否则,天下之大,哪里也去不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王鸢见从漫长的旧忆里回过神来。他整了整衣裳,又捋下些头发,垂在肩上,刻意遮去铃兰花。

昨日灭了凤尾蝶后,印雪宴同他们一并去见了紫云宗掌门。但时辰太晚,此事有待商议,定在今日辰时。

打开门,邓远昳站在门外,冲他招呼。

旁边印雪宴一声不吭地背对着,在看远山。今日,她在雪白的羽衣外,套了件木槿紫的比甲。转身时,王鸢见瞧见她脖颈上戴的项链多了个红宝珠,坠在颈前,格外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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