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旧事(18)
“我没事。”沈犹怜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姿态,温淡的容色下灿灿一笑,“小时候唱戏,练过武生,一下子能翻十个跟头,还怕打不过他?”
“真的假的?”苏幕遮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怎么?”沈犹怜收起手边的药,做出夸张的动作,半开玩笑道,“需不需要我当场给你表演一下?”
苏幕遮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继续穷追道,“你怎么会去练武生啊?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应该很苦吧?”
沈犹怜坐在她身旁,望着窗户外的月亮,同她讲起了往事,“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母亲出于生计,便把我以500元的价钱抵押给了一个戏班子。我喜欢京剧,一个戏本就是一个故事,就是主角的一生。每天刻苦练啊练,吊嗓子、练流水和倒板、开脸、身段,确实也挺苦。好在那时候还年轻,不说美若天仙吧,至少也清新脱俗,又扮青衣又扮花旦,嗓音一开,就能博得个满堂彩,竟然在这梨园也混出了一点名声。真是应了那句诗,‘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那后来为什么又去学了武生呢?”
沈犹怜看着她温柔地笑,“没办法,师傅说我太感性,不适合演曲中人。一曲《霸王别姬》的戏,单单是看那戏本,就能哭的双眼红肿,更别说登台表演了。武生感情戏就少了很多,身段、动作流畅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样。那后来呢,又怎么进入了演艺圈?”
“一次表演当中,被一家公司的导演看上了。他劝我改行,让我去演戏,说我一定能成为像阮玲玉、蝴蝶那样的大明星。阴差阳错之下,就这样踏进这个圈子了。当然,并没有成为大明星,依旧是一个小演员而已。不管是唱戏还是演戏,我始终都与‘戏子’二字紧密相连,永远脱离不开这个身份。不像你们这些大小姐,生来便流着高贵的血。再后来,我就跟了张司令,也慢慢退出了圈子。毕竟是戏子嘛,怕被人看不起。”
苏幕遮不赞成地说,“你不要这样妄自菲薄。我并不觉得戏子如何低人一等了。在这个包容多元的时代,只要靠自己打拼,做什么事情都不丢人。况且......我的家庭......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美满......你早些休息吧,改日有时间,我也跟你分享我的过去。”
沈犹怜清冷地笑,“你终于愿意敞开心扉,和我彼此了解了吗?”
“我......”苏幕遮结结巴巴。
“好啦,”沈犹怜不在意,起身收拾好了药箱,“你受伤了,早些休息吧。”
走到卧室门口之时,她想起了拿回钱包时看到的照片,转身叮嘱道,“苏小姐既然那么在意顾先生,就不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钱包里了。若是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真弄丢了,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对了,”苏幕遮被提醒了,“我还想问你呢,你今晚怎么会在那儿?”
“偶然路过。”
“哦。那个,我买了粥,你待会记得喝。”苏幕遮毫不怀疑,有一没一地搭着话。
***
从张家出来,她不是无处可去,只是很想到她身边来。
每天,自鸣钟六响过后,沈犹怜喜欢靠着黑洞洞的窗户,望着那条小巷,静静地等待苏幕遮归来。一天又一天,像是镶嵌着一个纯洁无暇的梦,就像浮沉之上的一片云彩,恍惚而短暂。明知这样美好的瞬间是暂时的,她却还是生出了一日复一日的期待来。
今日苏幕遮所遇之事,恰好都在她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看她追人摔倒,沈犹怜拿了一件外衣就匆忙往下跑。可帮她拿回钱包看到照片的时候,她又有些心灰意冷。这世间,也真有这样痴情的人,时时刻刻挂念着一人,不死不灭,无止无休。
月影移动,宁静的闺阁里,她静静地流泻着自己的心事。心里的那一点点欢喜,也被现实扎碎了。
她真的很喜欢她,从第一眼见面开始,一眼万年。
苏幕遮今日愿意听她说些自己的事,想了解她,她很开心。可她也说了些谎话,心里又有些愧疚。她是会功夫,可那绝不单单是学武生练出来的。她平常隐藏的很好,即便在受张绪陷害被杀时,她尚且能够保持自持,隐藏的密不透风,可是单单为了拿回那钱包,就急不可耐地出手了。
后悔吗?好像也没有。
第二日,苏幕遮一大早就到报社去了。
下午时分,沈犹怜将那盆凤仙花摆在了阳台上。十分钟后,一人便敲门了。那人一身笔挺的西装,温文尔雅,风度翩然。沈犹怜将他迎进自己的卧室,锁好了卧室的门,她又来到窗户边,看到外面没有异常,这才将厚厚的窗帘拉住,看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