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犹怜眼中的光已变成了愤怒，“乌鸦尚且懂得反哺，羊羔尚且懂得跪乳，他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联合外人杀他的父亲，疯了，他疯了......”

“该说的我都同你说了，”苏幕遮语气冰冰的，“可以让开了吗？我要休息了。”

沈犹怜侧了侧身子，嘴上却还是诚心道，“不管怎么说，今日，谢谢你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不必如此客气，我说过了，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的。”

***

圆月清辉映照着，沈犹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当初接近张笏，也不过只是任务需要，要谈感情，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的。在她看来，此人身上虽有诸多缺点，杀人如麻，可似乎还有一点守家卫国的底线。不想毫无防备之下被儿子出卖，不知他地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

她接着想到了今日自己险些丧命，不免又感叹一番。她们这类人，注定是要蛰伏于黑暗，永远见不得光的，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哪怕如蒲苇一般死掉了，也终究只能消散在黑暗中，籍籍无名。

卧室外传来几声寥寥的响声，灯光透过底下的门缝照进来。沈犹怜起身披了衣服，走出卧室。

苏幕遮慵懒随意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长桌上摆了好多酒，零零散散。

沈犹怜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脸微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刚才不是说要休息吗？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喝闷酒？”

她们背后，圆窗的帷幔飘动，花叶枝蔓的影来回轻晃。

“沈小姐心中会有这样一个人吗？纵然爱恨交织，却始终念念不忘。”苏幕遮有了些醉意，语气轻柔，像是讲述一段上辈子的往事，“我们在照相馆相识，他为我交了学费，我去了他的报馆......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情，可细细想来，却什么都是虚空。”

“我心中没有这样的人，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沈犹怜听她的叙述，心中多了些莫名的杂乱，“不是人人都像苏小姐这么深情的。”

“是啊，要是没有这样一个人，也就太好了。可是，既然出现过，又怎么会忘记呢？遗忘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她从精美的金属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学着那些广告里的名媛抽烟的姿态，却还是充满了孩子气。

烟雾瞬间缭绕，苏幕遮不会抽，咳嗽两声，被呛出了眼泪。沈犹怜看见那定制的香烟上，赫然刻着“顾轻舟”三个字。

“我平日里不抽烟的，但只要一抽刻着他名字的烟，就好像能把他永远留在肺里一样，那儿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沈犹怜头一次感知到了她的伤心，没有多么隆重和刻意，淡淡的，却又那样地深沉。她也头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于是轻缓地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你一定很爱他吧？所以，也一定很恨我吧？恨我没能......救了他。”

苏幕遮轻轻一笑，“我恨过，但现在不恨了。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若能帮我，那是情分，若帮不了，也许是他命该如此。我不能偏颇地把责任归咎在你身上。”

“你真的这样想吗？”她低头看向沙发上绣花的蒲团，心里乐开了花，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

苏幕遮很合适宜地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成为朋友。”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沈犹怜依旧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将人扶起来送到卧室去。

***

第二天早上，苏幕遮是被厨房震天的响动惊醒的。刀砧声、锅铲声杂乱交错着，配合着火光，热闹非凡。

带着刚醒来的缱绻，她推开厨房门，看见里面的人手忙脚乱，拿着锅盖防止着油飞溅出来，灶台的火熊熊地燃烧着。这场景，跟她妈妈曾经做饭的时候大同小异。

“你是要炸了厨房吗？”苏幕遮无语，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自己随即洗了手，系上了围裙，“你让开，我来吧。”

没一会儿，厨房就飘出了一阵香气。

苏幕遮将做好的早饭端上桌，拉开客厅的窗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弄堂里，小厮卖报的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到来了。

饭桌上，苏幕遮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沈小姐连最基本的做饭也不会，真不知道你擅长什么。”

沈犹怜独自盛了一碗桂花粥，没化妆却照旧动人，没皮没脸地陪着笑，认真的回复，“打麻将？”

苏幕遮好像看到了唐仁美的样子。美艳绝伦、长袖善舞，流连于上层社会，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极其自私，大概她们才是一类人。

沈犹怜感受着独特的清晨光景，继续道，“我总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个早上，能像今天这样，连穿衣吃饭都有一种岁月静好、细水流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