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民国](7)

作者:荔子然

见谢云轻没兴趣来看热闹,而是一径上了楼,陆应同赶紧舍下鸭子大军追上,结果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他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敲门,终觉不妥,又侧耳细听,屋内悄无声息,像是睡了,只好又拎着大纸包灰溜溜地来到伙房,舀了一瓢泉水到大锅里,然后杵在原地,揣起手发愁。

不如去劝劝小骡子吃茶叶好了,他琢磨着,总不至于浪费。

“别浪费水,我有小火炉和陶壶。”谢云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伙房门外,扔下一句话又飘走了。

陆应同长舒一口气,抱起茶叶跟上,回忆起方才对方的神色,心想,看起来,她也没有那么生气?

可是她究竟在生什么气?哎,女孩子的心思到底难猜……

他只恨自己于此无甚天赋,平常又不加以勤习苦练,此刻就如忽然被通知大考的学生,连佛脚在哪儿都不知道。

·

合院中央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整套煮茶的用具。

炭火闪烁,水渐有声,陆应同一时好奇:“你平常爱喝茶吗?怎么这些时日未曾见过?”

谢云轻接过茶叶先放在一边,俯身细致地调整火候,头也不抬地回答:“算不上,只是我一个……”

“只是你一个朋友喜欢,对不对?”陆应同接口道,“这一回是奚玉成还是程近书?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朋友?”

谢云轻停下手中的动作,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哼。

她扭头看向对方,眼中多了一层自初见那天之后久违的淡漠:“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陆应同自知失言,心中痛骂自己,仲斐啊仲斐,你酒品果真极差,怎么净会往人伤口上撞?

“我的意思是,你记得太多关于朋友的事,但是,但是好像很少在乎自己。”他只得尽力往回找补,“我曾听人说,记得越多,越会成痴,知道越多,越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细若蚊蝇。

谢云轻反而气笑了:“知道越多,越会变傻,是不是?你是想说,我记得太多,马上就要成痴了,还是你知道我的事太多,就快要变傻了?”

老天爷啊,如果重来一次,陆应同发誓,他一定不会喝下那杯酒!

他识趣地闭嘴,不再多言,默默靠倒在一旁的老榕树上。

默默地接过一杯又一杯对方递来的热茶汤。

默默地一口又一口吞下那些芳冽的滋味。

据说南岳衡山的云雾茶,终年生长在云雾缭绕处,所得灵炁蒸蔚,充盈强大。

这里的夏天不太热,冬天不太冷,气候相比北平,尤其温煦宜人。

唐代茶圣陆羽在著作中曾写道,“茶出山南者,生衡山县山谷”,想来也就是此情此味了。

谢云轻还在拨弄小火炉,红光闪烁,炭气漂浮,裹挟着水汽蒸腾而起,在她沉静的目色中又渐渐飘散开去。

雨后一弯莹润的月亮垂在树梢,陆应同从未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月亮竟离自己这样近。

真是令人为之,心旌神摇。

幼时,同龄的小孩畏惧陆家父亲,都说黑洞洞的枪管之后必然藏着一张恶魔的脸庞,皆不敢与陆应同交好。

后来见他不受父亲宠爱,父子分隔两地竟无音信往来,便又欺他身边没有娘亲照拂。

有一回,听说东城胡同的小店门口流行起一种木马样式的摇椅,用蒸汽机驱动,可以上下摇摆,十分好玩。

又有去过的小孩回来兴奋地聊起,有发明家由此创造出可以在圆形台子上旋转飞驰的玩具,坐上去,等启动按钮按下,便上下驰转起来,如同策马乘风在广阔的原野上一般自在有趣。

去东城的电车,两个小孩只需要一分钱。

陆应同不是舍不得那一分钱,只是,他哪里有同行的小伙伴呢。

秋天来时,西山的枫叶染红了半山云色。

陆应同在西山脚下的永定河边一个人折柳枝玩。

河面上起了风,渐渐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回头,看见一个抱着一大包糖炒栗子的小女孩。

在滚烫的赤砂之中翻炒上百遍,浅褐色的栗子壳噼里啪啦爆开,露出灿黄的栗子肉,热腾腾的香味弥漫在这清冷的季节里,登时就有了温柔的烟火气。

“我有一分钱,你要跟我一起去东城胡同玩旋转木马么?”小女孩甩着羊角辫脆声问道。

远处,有两个身高已经开始冒尖儿的男孩正朝这边热情地挥手。

“我……”陆应同却迟疑了,“抱歉,我还有功课要做。”

一次退缩,就是数年的错过。

这世上的道理从来如此,蛮横得不容人反驳。

常听叔父夸赞谢家的女孩聪慧,小小年纪,做起学问来却通达且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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