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后(73)
随清忽然就放弃了,跟这些人比起来,她的问题实在是微乎其微。她刚刚还在跟业主开会,记得施工图纸上的各种细节,以及每一个项目节点的时间。下次吧,她又在想,或者干脆就算了,从前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
“怎么样?决定好了没有?”医生又问了一遍,但这一次抬头只看见一张空凳子,随清已经走了,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走廊里候诊的人群中。
走到心理科门口,又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回头,见是屈医生从睡眠门诊那边追出来。
“看完了?”老屈问,手里还焐着那个保温杯。
“对,看完了。”随清敷衍一声,往电梯那边去。
老屈却又跟上来,问:“哪个医生给你看的?”
“姓叶。”随清回答,脑中闪过医生的铭牌,再多也不记得了。
“哦,”老屈点点头,“什么结论?”
随清看了老头儿一眼,心想您问得这么直接,真的符合医生操守么?
但她还是答了:“没什么,说我挺好的,回去注意休息。”
“没开药?”老屈又问。
“没有。”随清摇头。
“你等等,诊断给我看一下……”老屈拉住她。
随清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病历本都没拿。
后来,老屈跟她玩笑,说自己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出来就分配到此地,在住院部骑着自行车追过不少翻墙逃跑的病人,虽从来没有发表过影响因子了得的论文,但经验还是有的。
那时的随清已经能品出这里面的幽默——她也是其中之一,试图从精卫中心逃出去,结果让老屈抓住了。
但在当时,她只想走。不走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为这些付出了什么?一切都是错的,她的每一个决定,全都是错的。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座机号码,屈医生看了看,拿过去替她接了,乐呵呵地跟对面说了几句话,而后挂断了告诉她:“是叶医生带的研究生在找你,小姑娘都快急死了,要是找不着,她肯定得挨骂。”
追出来的老屈,受罚的研究生,或者还有脑海深处轻轻的那一声,take care,随清终于还是跟着屈医生走回诊室去了。
她在那里看到了叶医生对自己的诊断:双相情感障碍二型伴精神症状。
双相二型,这个名词她在丁艾口中听到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才让她与曾晨得上了同一种病?
但现实中,她只是开口求证:“不是精神分裂吗?”
“你觉得是精神分裂?”叶医生倒是笑了,“我这里一天至少看八十个号,每个病人最多五到十分钟的时间。交流的确有限,但作为医生,看的病人多了,自然成了熟练工,你应该信任医生的判断。”
“我能知道您判断的依据吗?”随清又问。事情跟她想象得太不一样了,前后不到十分钟的对话,医生一直对着电脑屏幕打字,抬头看过她两眼,最多了。
“这么说吧,”叶医生打开病历,“我看过你之前的就医记录、测试得分和脑外科的检查报告,跟你有过几个来回的问答和几次对视。从这些就能看出来你的社会功能良好,表达清晰,说话有因果,有逻辑,眼神也很正常。最好的一点是,你有自知力。”
“自知力?”随清问。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多优点,她自嘲地想,倒是真没料到。
“对,”叶医生点头,“你自述曾经有过幻视的经历,这说明你分得清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什么是幻想出来的。而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大都做不到这一点,也几乎没有自己主动求医的。”
“但是我在网上查的……”随清开口。
叶医生又笑,道:“搜索引擎也能看病的话,满街都是绝症了。正常人在情绪变化,过分忧虑或者极度疲劳的情况下都可能会出现一过性片段化的幻觉。你有一年多的重度失眠,这种程度的长期疲劳造成幻视幻听一点都不奇怪。”
“还有那种不断联想,失控的状态……”随清补充。
“那是思维奔逸,”叶医生解释,“也是双相患者在躁狂期最常见的症状之一。你能在躁狂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主动来医院看病也是很难得的。绝大多数的双相病人这个时期自我感觉都会特别好,以为已经战胜病魔,天下无敌了。但从另一方面说,你开始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应该已经在转相的通道上了。”
“转相?”随清不明白。
“就是从躁狂期进入抑郁期,”叶医生顿了顿,才又道,“你是屈老师的朋友,别怪我说话直接……”
“不会,您尽管说。”随清看着她,等着下文。别怪我太直接,以这种表达开头,显然是要说到最要紧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