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63)
呼吸在刹那间凝滞,晏初水单手扶住车门才勉强站稳。
郝师傅见他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晏总,您没事吧?”
他闭上双眼,凭着触觉摸索回座位,车内的灯光将他紧紧包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上岸,他慢慢调整呼吸,定了定神。
“回去吧。”他说。
郝师傅含泪点了点头,不管过程如何,这次肯定是能回家了。
凌晨出发,天亮抵达。
晏初水走出电梯,直奔隔壁。
上一次他按开密码锁,许眠还在卧室呼呼大睡,而这一次,屋内空无一人。
他觉得很不舒服。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不舒服。是在他离开檀城后,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人跟着他叫哥哥,他觉得十分清净,又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时间缓缓向前,那些不舒服也渐渐淡去。
以至于他认为,今后不会再有那样的感觉了。
可如今它们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就好比他是非常不愿意来云眠山的,却还是来了。山南之地平坦,勉强可以忍耐,而北峰屹立,他连远望都觉得窒息,更别说登山看日出了。
但他不舒服啊!
一闭上眼,就是许眠站在竹海里眼巴巴看着他的小模样。
可怜兮兮的,又不敢吱声。
是,他早上是故意不搭理她,可她说的话他都有听到啊,她想说什么可以继续说嘛。而且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再找过自己!
她不是一向很粘人的吗?
恍惚间,他意识到一件事——丢下许眠的时候,他明明是甩掉了一个包袱,现如今倒背上了一个更大的包袱。
他近乎绝望地睁开双眼。
作孽啊。
晏初水翻身下床,走到外间客厅,他拿起酒店的座机,按下客房中心。檀心居的服务很到位,哪怕是这个时间点,电话也是立刻接通的。
“酒店有手电筒提供吗?”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问了一句。
客房中心的服务不但到位,还特别贴心,“客人您是要现在出发去北峰看日出吗?需不需要再给您送一份餐食?空腹登山容易头晕哦。”
“我不是去爬山!”他大声反驳。
“……好的。”客房人员当即改口,“马上就给您送一个手电筒来。”
“要电量足的,不会爬一半,路上没电的。”他叮嘱道。
“……好。”
“要三个。”
“……”
***
都说黎明前才是夜最黑的时刻,可晏初水觉得,是三点半。
走出酒店的照明区域,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他有三个手电筒,两个抓在手里,另一个挂在脖子上。
三束手电筒的光汇聚在一起,照出一条细细窄窄的路,光亮之外,天地万物都被焦墨浸染,融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
晏初水向前迈了一步,手心的汗顷刻涌出,连手电筒都有些握不住,黑暗是刻进骨头的恐惧,他没有办法再迈出第二步。
或许他应该约许眠他们一起出发,可那也太打脸了,毕竟他不是真的要去看日出,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对,一点点的好奇……
想看看许眠究竟是同兰蓝一道登山,还是和王随一起登山。
纯属好奇。
不带任何私心。
而且吧,她经常不认识路,万一走到半道上,又迷路了呢?毕竟她那么蠢,连一幅画画的是春景还是秋景都能搞错,还有什么蠢事干不出来?
好歹也是黄老师的外孙女,好歹也是他没离婚的妻子。
好歹不能丢他的人。
晏初水确定,自己的念头就是如此光明磊落,甚至还有些大公无私的意味。
他深吸一口气,好让这股浩然之气灌满胸膛,赋予他继续迈步的勇气。
再说了,看日出的人那么多,不约他们同行,也一定会在路上遇到其他游客,往前走走,一定会有人的。
一定。
***
半个小时后,晏初水确认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
一个人,都没有。
空寂无人的山路上,只有他踽踽独行。山里的夜晚气温很低,越往上寒意越重,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冷风拂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有看不见的鬼魅钻进他的衣袖,在冰冷的后脊上攀爬。
水汽凝结成雾,草木在风中影影绰绰,夹杂着一声声咕噜咕、咕噜咕的声音。
他的呼吸再度变得急促,不得不自我宽慰:“是斑鸠的叫声,是斑鸠……”
他这么反复告诉自己,同时调整呼吸,继续向上走。
咕噜咕、咕噜咕……
空气逐渐稀薄,晏初水的指尖开始颤抖,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响,不仅仅是诡异的鸟鸣,还有另一个。
离他很远,却又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