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221)
刚完成不久的那种。
于是乎,他闭着双眼问:“你画了一幅画?”
“咦?”小姑娘面露惊异,睁大双眼,“你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一幅画?”
晏初水不经意地勾起嘴角,轻飘飘地说:“闻到气味了。”
有点随意,也有点拽。
“哦……”许眠拖长尾音,点了点头,“那你再闻闻,我画的是什么?”
“……”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晏初水瞬间吃瘪。
小姑娘嘻嘻地笑起来,“那你睁眼吧!”
有了她的许可,晏初水才缓缓撩起眼帘,眼前的画桌上的确铺着一幅画,一幅很长很长的大画,纵贯整张画桌还犹嫌不足,头尾在长桌两侧落下,半悬在空中。
许眠擅长大画,可这样大的尺寸,还是头一次。
她头一次画,晏初水头一次见。
一眼望去,苍峰翠谷、云山雾起。
他目瞪口呆。
这下换小姑娘骄傲了,她两手叉腰,像只大杀四方的小鸡崽,“怎么样?就缺你帮我写六个字了。”
她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等待他的评价。
然而晏初水一句话……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如现在的吕珩。
晏初水的画筒中,是一轴卷好的长卷,而长卷一开,全场静默。
这是一幅完完整整的《暮春行旅图》,先映入眼帘的是用篆书写的“俞暮春行旅图”六个大字。
虽然仅有六字,但用笔圆转流畅,笔力沉着端庄,疏朗阔绰间尽显高古的格调,同时也将写书之人多年的功力淋漓尽致地展现。
目光向左移动,便是大开大合的山水世界,雾气在山间氤氲飘荡,秀润的山峦半遮半掩、引人入胜,轻松活泼的笔墨将观者一并带入晨曦中的云眠山。
沿着小路拾阶而上,山势陡然增高,视野也愈发开阔,悬视万象,奇峰高耸。然而越是宏大的描绘,越是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光影在山林石溪中跳跃,既出落凡尘,又充满人间烟火,山林静寂,包容万有。
可暮色终有尽时,笔墨流转间余晖散尽、夜色初上,浓郁的云雾再一次将山林掩映,如同一曲高歌戛然而止,让人尽兴之余更是意犹未尽。
山景与四季,浮云与日暮,浓墨与淡墨的交织将暮春时节的云眠山勾勒得栩栩如生。
令人惊艳,也令人叹服。
吕珩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长卷,恰如一周前的晏初水。
他们都有三尺原作,手握残卷,心中最大的好奇莫过于此——完整的《暮春行旅图》究竟是何模样。
如今一见,既是得偿所愿,更是名不虚传。
“这画的头与尾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画得好、画得妙啊!”吕珩的激动溢于言表,自然是不吝夸奖。
此画笔墨纯熟,一气呵成,皴擦点染间风光无限,更有一种雄健超拔、包裹天地的气势。
这是许眠笔下才有的那股子“豪气”。
小小的姑娘,偏偏爱画大山水,懵懵懂懂,可可爱爱,却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
“《暮春行旅图》的右三尺与左三尺,恰好在我与我太太手中。”晏初水娓娓道来,“她是一位山水画家,这幅长卷正是她的手笔。”
“原来如此。”吕珩连连点头。
长卷由他的两位助理一左一右地举着,他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目光所及,皆是惊喜。
观好画如赏美景,让人流连忘返,不舍离去。
吕珩早已将另两件物品抛之脑后,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于是老收藏家率先咳了一声,打破陶醉的气氛,“画得是不错,可说到底,也只是一张摹本而已。”
摹本两个字,他故意说得很重。
吕珩的脚步一顿,定格在原地。
“对哦……”他敛起眼中的欣喜,侧目看向晏初水。
而后者坦荡极了。
“摹本又如何?”晏初水淡笑,“众所皆知,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已随唐太宗殉葬,留存至今的兰亭八柱都是摹本,有诸遂良的摹本,也有欧阳询的摹本,难道因为是摹本,就没有艺术价值了吗?学书法的人,哪一个临的不是冯承素的神龙本?”
老收藏家一时语塞,而晏初水的话,还没说完。
“假如以摹本充当原作,那是故意作伪,而堂堂正正地临摹,则完全不同。”他掷地有声地继续,“真正优秀的摹本,是对古典艺术的传承,更是对笔墨技法的发扬。”
“就算你们有头有尾,那中间的部分呢?中轴三尺在吕先生手中,她怎么可能临摹得好!”朝仓上前一步,不甘示弱地提出质疑。
这一问,倒也提醒了吕珩。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上一场复试中,晏初水并未提笔默画,而那位晏太太更是连中轴都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