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215)
许眠咬了咬下唇,是啊,怎么会不疼呢?
哪怕是蹭掉一小块皮都是很疼很疼的,疼得想要大哭一场,想要所有人都围在自己身边,陪她、哄她,夸她勇敢。
只是人总会慢慢长大,能让她叫疼的人也渐渐离去,最后留下一个不会疼的自己。
短短几秒,却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她最终怯怯地开口:“初水哥哥,好疼的。”
不只是疼,还有很多很多的害怕,很多很多的孤独。
她都可以说出口了。
晏初水伸出右手,隔着纱布,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低眉问:“好疼的话,要不要吃点什么补补?”
“肉!”小姑娘双眸亮起,“火腿肠!五花肉!大猪蹄!”
“可是……”
他故作为难地举起缠着纱布的双手,“我要怎么吃呢?”
“我喂你呀!”她脆生生地回答,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初水哥哥,你的手受伤了,更要以形补形!”
晏初水微微眯眼,他算是瞧出来了,为了吃几口肉,她是真的能伸能屈啊!
“哎?”他突然有些好奇,“我的第一重要已经不是《暮春行旅图》了,那你的第一重要呢,是肉,还是我?”
唔……
这个问题嘛。
许眠的眼珠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尔后才说:“初水哥哥,你也是肉做的。”
哦,晏初水懂了。
她的第一重要就是肉,只是他运气好,偏巧也是肉做的。
沾了天大的光呢!
“咳咳……”
来晚一步的殷同尘打破了气氛,倒不是他不识时务,而是确实有重要的事要说,“警察刚才去过现场了,我在晏初林藏刀片的那本书里找到了这个……”
他从包里取出一只牛皮纸信封,因为晏初水受伤不便,许眠便接了过来,信封是薄薄的一层,大概只有两三张纸的厚度。
“这是……”
她扭头看向晏初水,随即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一叠为二的纸张边角泛黄,像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有些年份了,纸上的字迹生涩,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其实并不擅长写字。
这是晏初林的笔迹。
晏初水一眼就能认出,至于她写的内容……他定睛看去,虽然不像辨别字迹那样百分之百的确认,但也有八九分的肯定,“这应该是澄心堂纸的配方,不过还是得让尚师傅看过才行。”
“尚师傅?”许眠着急地说,“那还不快去!”
“不是要去吃肉吗?”晏初水问。
“吃肉哪有这件事重要!”小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初水哥哥,你怎么那么馋啊!”
“???”
***
肉到底还是吃上了,拳头大小的红烧狮子头,炖得又软又绵,是尚师傅的二女儿尚晴亲自下厨做的。她以前也在晏家纸厂做工,认识东家小少爷,也认识黄家的许眠。
“以前总记得你跟着小少爷来厂里玩。”尚晴把许眠吃空的饭碗拿过去,又给她添了半碗热饭,“后来厂子关了,我去南方打工,也没怎么见过你了。”
许眠接过碗,舀了两勺汤汁,又把半个狮子头压碎,一并拌进饭里,边吃边问:“厂里失火的时候,你在吗?”
尚晴点点头,“我当时在溪边剥树皮,忽然看见烟冒了起来,有人大叫库房着火了,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哎……真吓人,再后来就听说陈师傅没了。”
许眠握住手中的饭勺,一时停住。
尚晴朝里屋瞥了一眼,确认父亲正和小少爷专心致志地研究配方,这才压低声音说:“晏家那个女儿啊,太狠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晏初林究竟会怎样呢?
许眠是猜不到的,按殷同尘的说法,这次警察来过后,晏初林应该会被关进单人病房,看管也更加严格,而那个精神病托管中心,她与晏初水是再也不会去了。
她三口并作两口把碗里的肉饭吃完,末了,笑嘻嘻地感谢招待,钻进里间找她的初水哥哥了。
尚师傅年近八十,可一谈起造纸,头头是道,思路清晰,“当年梅尧臣得欧阳修赠予两枚澄心堂纸,曾说此纸‘滑如春冰密如茧’,又言‘蜀笺脆蠧不禁久,剡楮薄慢还可咍’,说的是澄心堂纸要比蜀纸的韧性好,又比剡纸厚,按这张配方的用料来看,做出的纸确实会更厚更韧。”
说罢,他又道:“我以前看过老陈的方子,记得不算清楚,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和这个差不多。”
尚师傅除了有在晏家纸厂造纸的经验,也有自家祖上世代流传的手艺,眼下拿到方子,更有晏初水手中几张藏品所用的南唐旧纸作为参考,复原澄心堂纸的把握是相当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