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179)

作者:漠兮

这种症状由来已久,如今只会更加严重。

许眠松开何染染的手,向后走去,她仰头问他:“初水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过去?”

晏初水垂下眼睑,不想承认,又不能否认,只得点了下头。

“我们慢慢走,好吗?”她耐着性子哄他。

他却目光躲闪,向后退了一步,像个不肯去幼儿园的孩子,对陌生的环境相当抵触。

许眠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初水哥哥,你不认识路,我带你呀。”

这句话十分耳熟。

让他一下想起了许多,可更多的画面是山间的小路,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然后……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

他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猛然将双手举高,惊恐地睁大双眼。

“不、不……”

他的恐惧已然被激发。

许眠试图安抚,却为时已晚。

他连连后撤。

趁着交通灯还是绿的,他不辨方向地冲上斑马线,想逃去对面,可才走几步灯就跳成了红色,他一下子被困在路中央。

往来的车辆正常通行,遇上不懂交通规则的人,自然是不吝按喇叭抗议的。

一时间噪声四起。

巨大的车鸣声响彻街头,有急着上班的人不耐烦,踩下油门继续向前,车窗的反光如流火在他眼前一蹿而过,急促的风从他耳旁席卷……

他下意识抱头蹲下,用双手将耳朵死死捂住。

可还是能听见可怕的声音。

急促的轰鸣声、车轮摩擦过地面,尔后——

砰!

鲜血从地上涌出,如泉眼那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他紧闭双眼,灵魂轻飘飘地从身体里溜出来……

“初水哥哥!”

一个声音大喊了他一声。

他睁开双眼,于无望中窥见了微弱的光。

眼前的鲜血化作云烟,飘起的灵魂又慢慢地沉下去。

他望着眼前的许眠,穿过车流却完好无损,没有受伤,没有流血,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愕然,“你没有……”

她没有什么?

后半句话就在嘴边,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后脑一阵剧痛,他直直地向前栽去,像是从高高的悬崖往下坠,有巨大的深渊正在等他。

然而他落在了云上。

是许眠瘦弱的身体将他稳稳撑住,他靠在她怀里,全身松软。

从剧烈的折磨中骤然脱离。

她那么矮小。

却很安心。

***

晏初水是在所有人入场后,才姗姗来迟的。

许眠牵住他的手,慢慢带着他往里走,她的手掌很小,虽然是她牵着晏初水,可整只手都被他包在其中。

源流拍卖行也从未遇上这样的特拍,客流承载力明显不足,十来位工作人员忙前忙后地给竞买人做登记。

不过能看得出来,屋内的人要比方才街上的少了一大半。

在晏初水吃药休息时,殷同尘与何染染已经先来一步,自然也先了解了情况,“源流公布了吕珩出的考题,所以凑热闹的人都走了。”

晏初水四下扫了一眼,剩下的大多是拍卖行鉴定师或是资深收藏家,他猜测吕珩的试题应该与鉴定脱不了干系。

“他要大家鉴伪?”他问。

殷同尘摇头,“他要鉴真。”

外行看书画,最怕的是不懂鉴定,买到假画,但内行心里清楚,书画鉴定最难的不是鉴伪,而是鉴真。

真假本是硬币的两个面,非真即假。

可在鉴定中,两者的难度并不一样。

鉴伪是一个挑刺的过程,只要一幅字画略有瑕疵,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说是伪作,倘若看走眼,也可以推说自己眼力严格。

鉴真则更考验鉴定师的学识与经验,能否去伪存真,发现那些瑕不掩瑜的真品。晏初水此前和文物局的一些合作往来,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鉴真”。

按法律规定,文物是不可以进行拍卖的,而古代字画不同于一般古董,没有办法以出土时间界定,所以很容易混淆边界。尤其在一些外贸口岸城市,当地政策允许部分工艺品公司将各大博物馆、美术馆中误藏的伪作出口到国外,换取外汇。

政策一旦有缝隙,就不乏心怀不轨的人钻空子。

所以文物局每年都会请晏初水对这些书画做最后的审核,防止有人夹带私货,以真充假。

鉴真所需要的,是处处为真。

哪怕是乍一眼值得怀疑的地方,亦要推敲其真实的可能性,例如他看真的那张《草虫秋海棠》一样。

换而言之,他过去对《暮春行旅图》的执着,本身也是一个“大海捞真”的过程。

以鉴真为考题,门槛是高了些,难怪会走那么多人。

晏初水的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湿润地包裹着许眠的手,她知道,他还是有些紧张和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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