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开在荒野里(98)
那天齐悯慈第一次和铃铛一起睡。
阿姨怎么也哄不好,季淮初本来在加班,提前回了家,一边哄着宝宝,一边还要处理一些文件。
阿姨很愧疚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不能洗,我是看她抱了好久,怕不干净有细菌。”
季淮初一边哄着女儿,一边解释:“没事,不怪你,可能是衣服上有妈妈的味道,你洗了她不开心。”
他也有些愧疚,对于他来说,齐悯慈已经很努力地做个好妈妈了,他一直教导铃铛有事找自己,尽量不要烦妈妈,可对于铃铛来说,她还太小了,并不能领会其中的复杂,她只是想和妈妈亲亲抱抱而已,却常常被制止。
但他并不打算妥协,他相信足够的爱可以弥补某方面的不足,但他绝对不会给齐悯慈上任何的道德枷锁,没有人的成长是完美的,齐悯慈尽力了,将来铃铛会理解的,可如果逼迫齐悯慈,可能对于她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又一次的伤害。
大人有时候确实比小孩更容易让步。
可齐悯慈已经没有童年了,他不想连婚姻也变成她的枷锁。
齐悯慈却正好听到那句衣服上有妈妈的味道。
人类的嗅觉记忆甚至比视觉记忆还要深刻久远。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去季淮初家里,那束花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对花也没什么研究,只是那短暂的对于“美”和“无意义”的赞叹,让那片刻不断在记忆中美化,到最后她甚至记不清花长什么样了,却始终记得那股淡香。
她那时已经被暴戾和偏执塞满,对血腥和暴力有一种莫名的近乎本能的兴奋。
美在她的认知里好像是一件无意义的东西。
漂亮的花束,蔚蓝的海面,大片的火烧一般的橘色夕阳,振翅的海鸥……
那么美,美得毫无意义。
但又很美。
那种模糊的怪圈一般的念头在年幼的她脑海里不停打转。
她对海岛也已经没什么印象,却始终清晰地记得地下室潮湿的腥味,记得海风的咸腥。
她的嗅觉里,大多是些并不太美好的记忆。
妈妈的味道?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妈妈的味道,大概是某种畅销的热款香水味道,祁太太是个很体面的人,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喜欢过体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因而她总是会很细致地打扮自己,以确保自己在社交场合总是光鲜的。
齐悯慈甚至回忆起那香水味,都觉得刺鼻,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排斥,因而连嗅觉都变得抵触。
但那款香水应该是不难闻的,前调是柔和的花香。
原来她真的讨厌母亲。
她对讨厌这种情绪不陌生,但她突然对自己竟然真的讨厌母亲而感觉到困惑。
如果说她对母亲的容忍来自于理解,理解自己的凉薄残忍和她对女儿的想象有出入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彼此的不幸,但既然她也无法满足母亲,母亲也无法迁就她,那便是互相抵消了。
既然抵消了,她应当是不会再在意的。
可她竟然真的讨厌她甚至恨她。
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是祈祷过母爱的。
就像猴妈妈会紧紧护住自己的幼崽,猫妈妈会为了孩子和人类殊死搏斗。
任何动物的母爱都是本能的。
可她的母亲不爱她。
齐悯慈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女儿的卧室,铃铛正趴在爸爸怀里委屈地哭泣,那时候她大约两岁,并不太会讲话,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季淮初完全理解不了,只是一遍一遍试图跟她讲道理。
铃铛却越哭声音越大,阿姨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也轻声哄着,说:“阿姨再给你拿一件妈妈的衣服好不好?”
铃铛听懂了,哭得更大声了。
在她的世界里,那件粉花衬衣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群齐悯慈和季淮初哪怕到最后也没弄明白。
齐悯慈单膝跪在地上,视线和铃铛平齐,她看着她,轻声问:“妈妈抱,可以吗?”
铃铛眨了眨眼睛,眼泪凝结在眼睫上,显出几分可怜和委屈,但还是伸出了手。
季淮初有些抱歉地看着齐悯慈:“宝贝,她这会儿有点闹,要不你让她单独和我待着,没关系的,哄一会儿就好了,我能哄好,你不用担心。”
齐悯慈骨子里也有些固执,一件事她想不明白,搞不懂逻辑,就会变得焦躁愤怒,所以他才一直不太敢放心让铃铛情绪不佳的时候待在她身边。
小孩子哭闹起来,有时候是不太讲理的。
齐悯慈摇了摇头,还是把铃铛抱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