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124)
如此反复,一次,两次……五十次……一百次。
高龚民在舞室的窗外,看着杨暹为了一个大跳反复踉跄、摔倒,再爬起来,继续起跳。
其实是每个初学者都会经历的事情,可是习惯了他身轻如燕的舞姿,教科书一般标准的动作,如今他练习一个基础动作都这般坎坷,当真是……不忍心。
高龚民在外面眯着眼睛抽了会儿烟,大抵听说了杨暹分手的事情。
从那时起这小子整日是越发的沉默,下巴肉眼可见的尖了,若不是看他依旧每天坚持复健、心性稳固的样子,高龚民就是变也要把祁一桐变回来。
说是这么说,但是复健是枯燥的,进度缓慢不顺的时候,他还是怕杨暹一个人闷着会出事,不然也不会帮着说服他去教课。
不多时,里面的杨暹练完了一组失败的跳跃,停下来休息,他的体力很强悍,只是身体磨损,导致练一组就得缓一会儿。
高龚民看准时机,敲门进去。
他这段时间隔三岔五会来看看,杨暹并不惊讶,整个人汗津津地靠着杆调整呼吸。
两人对了一下杨暹最近的复练成果,高龚民安慰性地评价:“按现在的进度,顺利的话年前能练回8成。”
技术动作的恢复只是门槛,剩下的两成,是爆发力、灵活度这类潜藏的标准,高龚民虽然没说,但杨暹心里应该有数,没吭声。
“李澜时上周求婚成功,咋咋呼呼在群里请你们吃饭呢。”
高龚民扶着腰坐到地板上,刀子嘴骂着,“臭小子,我把小胡介绍给他当合伙人,他给人搞家里去了,混不吝的。”
说着,想到眼前这位是个失意的,果见杨暹脸色淡漠,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高龚民了然,“你不打算去。”
“替我说声恭喜。”杨暹按了按脚踝,他当然知道李澜时求婚成功了,当天他就在现场,只是胡棠到底因为祁一桐的事对他有些不满,他理解,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很少往李澜时那儿去。
高龚民心叹,怎么搞得像众叛亲离一样,唉,看着就愁。没忍住,又掏了根烟出来。
准备点燃时后知后觉,这是杨暹的舞室,别说烟灰,简直一尘不染,于是讪讪地从嘴里拿下来。
没想到杨暹没怪他,冷眼看着,突然开口:“给我一根。”
高龚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暹从来不抽烟喝酒,饮食作息健康规律得像个机器人,堪称业界楷模。
众人都以为他是不会,然而高龚民知晓,不是,他只是为了延长职业寿命,非常能克制而已。
“我记得,你很多年没碰过烟,什么时候又开始抽了?”就算是酒,除了特别高兴他也是不沾的。
杨暹颓然地垂下眼,过年时。
祁一桐说他对她没有探索欲,其实不然。
他始终不曾过问她当年为什么要与他终止联系,也不曾过问这些年她在哪生活,过得好不好。
因为当时他就或多或少猜到了。
祁一桐一定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藏不住事的人。
那天傍晚,她接完那个电话后的表情,就仿佛在说她的天塌了,后来又若无其事的问他,有没有向那个大山女孩伸出援手。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放弃一个已经回应了她爱慕的人?
——只有外力。
但如果想想,当时祁一桐向他乞求援助,他会答应吗?杨暹自己也说不好,大概率是不会的,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祁一桐有一天会对他那么特殊,那么重要。
所以祁一桐靠近他,他不阻拦,她要离开,他亦没有阻拦。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当时机场一别,祁一桐反身走向的,是那样黑暗的一个深渊。
胡棠告诉他的,其实也很模糊,他挂了电话,搜了苏市的新闻,祁一桐父亲原来的公司在当地做的有名有姓,被列入征信限制名单还上了报道。
杨暹不知道祁一桐是怎么堵上自己的人生,靠着当时还是外行的摄影一步步还清了那么巨额的债务。
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因为同处于艺术行业,他更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条路。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与他那儿戏一样的约定?如果祁一桐没能还清债务,那么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敢想。
那天晚上他靠着车抽了一地的烟头。
他有生之年很少有如此气闷的时刻,他背后的家族殷实可靠,他自己天资优越,选择任何赛道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领先者。
所以他不明白要如何纾解那种苦闷,只能寄希望于烟草的苦意可以覆盖住心口的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