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扔到最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做标记。

我可是有公差的鬼啊，我还回去人界干什么？

我、吃饱了、撑的？

至少，直到一只瘦到皮包骨头的秃尾巴松鼠爬上我的案桌之前，在这之前，我都以为人界没什么可惦记的。

他的尾巴扫到了我的指尖，触电一般，酥痒难耐。

我把他扣下了，我想让他留下给我剥瓜子仁吃。

我本不常睡，也无梦可作。

松鼠出现之后，睡必做梦，常梦到一个白嫩嫩的小孩，我看着他从小豆豆长成好高的少年，然后他走了。

我再也没见到他。

醒来发现松鼠的尾巴尖垂在我鼻尖，我厌烦地伸出手，捏住毛茸茸的尾巴想把它甩到房梁上。

他小爪子扣着我的耳廓，哼哼唧唧，似在睡梦中给我讨扰。

而今松鼠被我放回人界，我嘴巴总是闲，想摸瓜子仁吃。

可是再没有可怜虫剥给我了。

我又跟上头做了个交易。

这年头没几个鬼想去人界，没有鬼乐意干前年公差跑去做人。

我仗着没活鬼愿意填生死簿，跟上头讨价还价。

我要醉墨一直是人，死了之后跟其他的死人一样，再回去人界，还做活人，生生死死，无限轮回。

我用我的千年公差来抵，千年抵百年，差的全记我账上。

上头问我可当真？

“对，当真。就用我这死鬼，成全醉墨。”

他终于还是成了我生死簿上的人，没有人能动得了他。

天灾、人祸、不良人，我全划去了。

遭天谴？呵，我个死鬼，我怕什么？

我和醉墨隔不久见一次面，大概人间时间百八十年吧，万幸人活不了很久。

我见他的时候他总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和老年斑。

他看我的时候似乎在笑，总是给我一种他还记得我的幻觉。

说起来我自己都想笑。

生生死死那么多回了，就算不灌孟女汤，区区十几载而已，他能记得多少呢。

鬼死之后，不能跟人说话，他听不见我的问候和祝福。

但你们应该猜得到，我都说了什么。

我说：好久不见呐，醉墨。

祝你在人间玩得愉快。

祝你们都在人间玩得愉快。

--------------------

第16章 （六）

=======================

我是醉墨，随薄姓。

我没有听掌事的话，去人界前讨了汤剂喝。因为我想把掌事忘掉，我怕在人界总要念起他，有些鬼平日里见着烦，突然见不着了肯定得挂念，我想利利索索去当回人。反正人活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再见吧。

我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了。

孟女汤喝一次有药效，喝第二次就是解药。

我这只松鼠之前喝过一次，再喝一次非但没有忘了跟掌事这十年的事，反倒想起来了我在人间的事。

我想起来，我是醉墨，我姓薄。

薄爷兴许知我是醉墨，才放我去人界。

好在人是会死的，我想好了，死后再见薄爷，我就赖在他的案桌上不走了。我要跟他说：人界不好玩，他们人总要欺负我，我想在你这儿嗑瓜子。

我本来做好打算，无论如何不饮孟女汤，我怕再把薄爷给忘了。但孟女铁面无私，还是逼着我喝。谁知道汤剂对我药效全无。

孟女沉思片刻，说是因为我这一世命格被改了太多，该吃的苦全成了福，不知苦为何物的人，尝不出汤的滋味。

孟女认出了我是那只被薄爷放走的松鼠，她说我这好运是薄爷一笔一笔添上去的。“他知道你想成人，看在他费那么大劲的份儿上，开心一点吧。”

孟女不知掌事休假的时候是同我一起的。当初问她讨汤，她给我给得痛快，只说，“可怜的小家伙，当初在人界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这一世去好好了结了吧。”

可我的心愿不在人界。

孟女当时以为我就只能这一世做人，并没想到，后来薄爷会赔上自己的命，换我永生永世做人。

真是，费了好大的劲。

区区数十载，他记得，我也记得。

他不知道我饮了两次汤剂，想起了往事。他也不知道替我消去福祸会导致汤剂彻底对我失灵。我站在他面前，努力看上去很开心，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对我一直不坏，唯一一次发火是因为我拿人形换玉白的荣华富贵。

他比我更珍惜做人的机会，他以为我很想很想做人，他不愿我轻易荒废。

我那时想着，他喜欢朱玉白，想娶朱玉白，但人鬼殊途，他娶不了，只能将朱玉白嫁给别人。朱玉白出嫁以后，我很难过，一方面是舍不得朱玉白，另一方面是替薄爷难过。

如果薄爷喜欢的是我就好了。我们妖是不怕鬼的，也不像人那般忌惮这忌惮那，谁对我好，我就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