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乖(2)

作者:钟敬言

李月寒做事素来表面不显,往往都是闷声不吭地暗地解决。有话她也不说,搁在肚里藏在心上,闷出黄莲苦的脓疮暗汁来,哼都不哼一气。

孩子越大,就越像飘飘荡荡踪迹难觅的风筝,许招娣仅靠血缘做的一根线牵着,拉扯,她不喜欢这样抓不透的感觉,谁知道哪天这根线就断了。

她踩下刹车,挂上空档。车子停在一处小饭馆后面的露天停车场上。

脏水,菜渣,后厨帮工蹲坐在马扎上,拿水管冲刷泡在澡盆洗洁精里的脏碗。污水汇成一小股的溪流,顺着地势弧度流到臭水沟里去。

许招娣捻开车灯,她解开安全带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车背上,浓橙色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面,幽幽闪着蝌蚪般点漆的亮。她试着放缓口气,可做了那么多年的领导,当了那么多年的家长,一时半会儿的松软显得毫无真诚。

“我没有要窥探你生活的意思,只是想关心你。”

车内冷气无所不在,阴冷尖刻地往骨头缝里钻。李月寒按下车窗,八月夜风还带着热,一波一波吹进来。

她摸了摸露在袖子口外面的胳膊,总算找回自己。副驾驶座的安全带绑着她不能动弹,解开,李月寒对上许招娣的眼。

“我也没有说你在窥探我的生活。”

她成功看见许招娣的笑脸出现裂痕。

今生的母女前生的债,说不清楚谁欠谁的。

许招娣的出生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讽刺。农村家庭,排行老三。面朝田地背朝天,东躲西藏的许父许母为的就是想在第三胎生个男孩。

谁知道又是个没带把的。除了名字,许招娣从小到大就不受父母待见。

这样的境况直到五年以后幺弟的出生才有所好转。

但对她而言,也没好到哪去。

很多日子,人能熬过来靠的全是一口气。但这些日子不能回头望,一看就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

母女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这时候突然的电话铃声打破空白的静默,李月寒看到许招娣按下接听键。

嗯嗯啊啊应了几句,她的嘴角边上始终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电话掐断,她对李月寒说道:“下车吧,你舅妈刚才打电话催我们了。”

从停车场往前走,就看到一间两层高的小餐厅。店面一旧就显破,白瓷砖水泥墙的面上淋着一层又一层的铁锈印。

餐厅里面简陋油腻,老板躲在柜台后面问她们要吃什么。

许招娣说不用,带着李月寒上二楼。

楼道狭窄,光线昏暗,李月寒不得不摸着扶手往上走,厚重油腻的灰蹭了她一手。

走廊也窄,米白色的瓷砖在光晕不明的灯下显脏。

她们顺着苏护给的房间号找。

这里门板不隔音,隐约见能听到男人和女人的谈话声。

粗糙,高昂,几声急促的笑像划破口的塑料袋,胡咧咧扯着嘴的丑。

“嗐!有钱算什么呀?没个儿子以后黄泉地里见祖宗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扣桌子的声音刺耳,“毕竟断子绝孙了都。”

“是生不出来还怎么样?”

“谁知道?估计命不好才给人养媳妇。”后面搭着几声奚落的笑。

李月寒看到许招娣没动,她刚要推门进去,手却被拦了下来。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跟在后面就好。”她的脸落在阴影里面,看不清表情。

再然后门被推开,李月寒看到许招娣的脸上瞬间跃上了笑,油墨重彩,白牙森森。

“在聊谁呀那么热闹,站走廊上都能听你们的声音。诶,哪家断子绝孙了?快说来听听。”

第2章

在初中以前,李月寒对于外婆的理解仅限于课本描绘的抽象概念之上。

一根脐带建立的共生关系,但却随着分离切断。

许招娣很少在她面前提到过去的事情,日子苦到一定程度连回忆也是残忍。

她第一次见到外婆是初三那年,外公归西。路途几个小时的颠簸让她疲惫不堪,到地方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就被一群人挤着攘着带进一间破旧的房子里面。

房子的大堂中间挂了根子/宫状的卵形灯泡,视线压得暗沉,连带屋子也显得低矮。她跟在许招娣后面跪下,但膝盖还没挨到蒲团就被一群粗声粗气的男人给拉了起来,他们满嘴黄牙,烟雾从鼻腔施云布雨般喷出。

“你不能跪!不能跪!”

她懵懵懂懂站起来,又被推向大堂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暗沉,唯一的光源便是进门右边墙壁上的一扇小窗子。

太阳光是散的,厚重的尘埃在视线里漂浮。

“许娘,你看你外孙女来看你啦!”

“这姑娘长得白净,又斯文,跟招娣当初一样,看着就是个大学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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