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落记(6)
“如今真是世道日衰,上有奢侈糜烂,下有坑蒙拐骗,一片污浊之气!”
突然响起的清朗之音如同一把利刃刺入人群,中断了场中的恭维客套,火热的场子瞬间冷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向发声之人看去。
只见素衣公子长身玉立,爽朗清举。
叶澜修对四面八方的惊艳目光毫不在意,迎面对上游社大当家投来的视线。
绿眸淡漠如冰,红眸炙热似火,四目相对的一瞬,二人心头皆莫名一颤。
游社小子客客气气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叶澜修啪的合上折扇,神态冷傲,嗓音清越:“第一人,青鱼县地形狭长,沿着姑水河东西走向,他皮肤黢黑,虎口有茧,要么摆渡,要么是渔夫,说以水为生怎么都不会错,孩子脸蛋干净衣物整齐,家中定有贤妻,男子口袋中露出药方一角,推想是媳妇有病,出来求医问药的,适才下过一场小雨,刮的是南风,这人前身没有雨点,后身肩膀上净是雨点,可不就是从南向北求医归来,若是大病,他自然没有闲心带着孩子来集市转,小病,又开了药方,自然无碍,不日痊愈,至于有兄弟在异族,只因他脚底那双靴子,是驻守在昆夷的中容士兵特有的,每年发放两双,犀牛皮制成,结实漂亮,很多驻兵家境不算富裕,会将一双留给家中至亲之人。
第二人来自朱提郡栗县,朱提郡如今是韩氏称王,但在三百年前还是二王共存,后来一家落没,后辈在栗县扎根下来,你听他来自那县,衣饰强撑体面,气质言谈也有高门大户的影子,所以判定是世家后人,又看他衣袖上有残余脂粉,面上有宿醉之相,定是昨夜烟花之地与人有了纷争,钱财不宽裕,也没甚出息,就是个旧世家的落魄子弟,你修饰一番辞藻,高抬他的出身,让他颇有面子,至于日后发财立业不过是些场面话,没个数目没个时限,他难不成还回来找你算账。
最后一个,寸泓出名医和名匠,在中容的寸泓人跑不出这两个行当,而这两种人衣着打扮截然不同,很容易分辨出他是工匠,十八匠中的金银玉,寻常百姓消费不起,擅长此道的匠人皆被揽入五王麾下的造办所做事,造办所卯时上值,申正散职,十分严格,这个时辰,骑马过来也没这么快,所以他不是金银玉匠,也不任官职,而是自己做买卖,这个年纪不会在工坊里混学徒,大几率是掌柜,你应是从他腰间檀木葫芦佩饰判断他是木匠,因为掌柜都喜欢把自家的好东西随身带着,逢人就能显示,你说他自幼与众不同,是因为寸泓人性子大都保守安分,出族谋生的寥寥无几,这样自己开工坊做掌柜更是少之又少,他定然是自幼性格坚毅行事果断的。
阑京是六族最繁华的地方,各色人等汇聚在此,挣钱,求官,寻医,探亲,各有来处也有去处,而你不过是占了见多识广的便宜,加之察言观色做出的推断。”
叶澜修抱臂而立,面色清冷,红艳双唇吐出的话语带着刀子,毫不留情将边煜城的台子拆的七零八落,这么一番细致讲解,就是屠夫农户这样大字不识的人,此刻也听明白了,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当家一言不发,游社小子倒是机灵,站出来斡旋道:“这位公子是高人,说的句句属实,各位听得真切,我们大当家那是真本事,万事通,对我们游社大可放心。”
叶澜修又道:“本事是真本事,却偏要编扯神殿神迹,只因这些都是愚昧不开化的普通农人,这样说会让他们更加信服,要知道五百年前的炙焰将军渥丹是何等风采!她年少成名,有胆有识,治军严明,率炙焰军征服各部,一统大漠,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又在六族大战中舍命对抗南渊王者,大义凛然,这般卓伟人物的后代,就不应如此行事,不能为了银钱钻营取巧!”
之后的岁月里,边煜城无数次回想起二人初次见面的场景,污浊市井,嘈杂人声,翩翩公子遗世独立,冷言竖目之下隐着满腔热意,灼人光彩,自此沦陷。
向来精明能干口若悬河的大当家像被人掐了脖子的呆鹅,只盯着人家公子发愣,旁边小子没了主意,只得拔了旗拽走了人。
人群一哄而散,憋着劲准备再辩的叶澜修一拳打了个空,火气渐渐消散下来,心里开始有些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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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颗珠
身后小僮念念叨叨:“公子向来不管这些闲事,今儿是怎么了,做买卖哪有不叫卖招揽的,而且他句句实情,不过顺着人的心意说几句吉利话罢了,也是混口饭吃,公子却当众砸人家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