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90)

作者:山栀子

张敬摸着膝盖,“我听贺童说, 倪青岚的策论写得极好,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的确,”

孟云献点头, 随即对他笑了笑, “你心里还是明白的,不管谏院与翰林院之间到底是在为什么而争, 你的学生贺童,到底是个直肠子的清正之人, 他是真的惋惜倪青岚这个人。”

“我的学生, 我自己知道。”

张敬平静地道。

两人正不咸不淡地说着话,外头便有宦官冒雨前来, 孟云献定睛一看,竟是常侍奉在官家身边的入内内侍省都都知梁神福亲自过来了。

“孟相公,张相公。”

梁神福作揖,“官家有旨,请孟相公去庆和殿。”

孟云献与张敬相视一眼,随即起身,“梁内侍先请,我随后就到。”

直到梁神福离开,张敬坐在椅子上也没有动,只道:“等了多少日就等着官家召见,你还不快去?”

孟云献闻声回头,却说:“你这胡子有点太乱了,等我见过官家,咱们一块儿去东街剃面?”

张敬充耳不闻,抿了一口茶。

孟云献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令人取来长翅帽戴好,又整理过仪容,这才出了政事堂。

下雨天总是要晦暗些的,整个禁宫被雨水冲刷着,颜色如水墨一般泛着冷,孟云献撑伞走在雨雾之间,撩起衣摆往白玉阶上去。

远远的,他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御史中丞蒋先明。

“孟相公。”

蒋先明一见孟云献走上来,便立即上前。

“为了冬试案,蒋御史辛苦了,听说这几日你每日都来求见官家,今日官家可要见你?”孟云献将雨伞交给了一旁年轻的宦官。

“下官正是在等孟相公一同进殿。”

蒋先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压低些声音,“冬试案如今已传遍云京街巷,重阳鸣冤之声至今不绝,想必孟相公应该也已有所耳闻,下官恳请孟相公,盼您能在官家面前,为此案说一句公道话。”

“官家不是许你我一同进殿么?蒋御史想说什么,尽可以说。”

“话虽如此,”

蒋先明讪讪的,“但下官看,官家如今怕是不爱听下官说话。”

正是因为他说得太多了,官家心生厌烦,再加上谏院与翰林院整日吵个不停,官家就更不愿听他们这些说得太多的人再说些什么,否则,官家今日也不会召见孟相公。

孟相公一直忙于新政,从未参与此事,官家是想听不说话的人说话。

正说着话,梁神福从殿内出来了,“官家请二位大人进殿。”

庆和殿内的熏香里藏着一分苦涩的药味,金漆铜灯散枝如树,其上点缀着数盏灯烛,照得殿中一片明亮。

“官家。”

孟云献与蒋先明俯身作揖。

“梁神福。”

孟云献与蒋先明皆低首,只听见正元帝沙哑的嗓音。

梁神福立即命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到孟云献的身后,而蒋先明稍稍侧脸,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空空如也。

他的腰身立即压得更低。

如此差别,任谁都看得出来正元帝此时对蒋先明是正在气头上,孟云献不动声色,泰然落座,道:“谢官家。”

“孟卿,今日让你来,不为新政,”正元帝只着一身圆领红袍,倚靠在软枕上,正握着一卷书,“朕想知道,你如何看谏院与翰林院争执不下的这桩案子。”

隔着一层纱幔,帝王的身形不够真切,只听这般语气,也并不能揣度出正元帝此时的心绪。

正元帝开门见山,孟云献双手撑在膝上,恭谨地答,“臣以为,此案上涉及科举下涉及民情,且避无可避。”

正元帝在帘内不言。

“重阳当日突降怪雪,时候虽短,但想必官家在宫中定然也瞧见了,而今市井之间流言四起,称此案冤情深重,九月飞雪乃是倪青岚冤魂不散。”

孟云献接着道:“臣以为冤魂之说虽荒诞,但此案牵涉科举之公正,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若处理不当,只怕真要寒了那些寒门士子的心。”

读书人的笔,便是他们握在手中的刀,而那三十六名书生年轻气盛,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谨记《横渠四句》的年纪。

“看来孟卿与翰林院是一个意思。”

正元帝如此平淡的一句话,令蒋先明心中一惊,他抬头望了一眼孟云献,见其从椅子上起身,对着帘后的官家作揖。

“官家,臣并非是与翰林院一个意思,而是如今民情之大,若再放任谏院与翰林院如此争执下去只怕也很难有一个结果。”

“官家意欲泰山封禅,正该是上下欢悦之时。”

孟云献一提及“泰山封禅”,在帘后的正元帝抬眼,终于将目光挪向外面,庆和殿中一时寂静,蒋先明不敢擦汗,而孟云献则垂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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