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149)

作者:山栀子

他淡薄的身形落下去,俯身挡在张敬的身上。

断头刃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切断张敬的脖颈,他低头,看见老师的头颅滚落在断头台下,闭着眼,沾满了血。

凛冽而阴寒的风席卷而来。

毫无预兆的,天空中飘起纷扬的大雪。

雪花拂鬓,倪素看见刑台上那道淡雾般的身影骤然破碎,她嘴唇颤抖,看见好多的莹尘慢慢地上浮。

它们在半空凝聚成一团莹白毛茸的光。

就像他的影子一样。

“老师……”

贺童赶来便知见刑台上的血腥,他瘫软在地,大声哭喊。

风雪声声呼号,

倪素站在人群之间,伸出双手,将那团莹白的光捧入掌中。

第62章 永遇乐(一)

一架马车停稳在人群之外, 春雪如飘絮,清白的颜色融于血腥,嘉王在车中往刑台上一望, 他立时回头,浑身颤抖地跪倒下去, 一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眼眶憋得赤红,泪意乍涌。

“永庚, 今日,我终于敢祭奠他。”

这道声音回响耳畔, 嘉王失声痛哭。

李昔真眼中湿润, 她却坐在车座上, 并没有俯身去扶他, 风雪掠窗而来,凛冽生寒,她望向茫茫雾气里, 人群悲戚,许多身着阑衫的年轻读书人跪在刑台底下哭,“殿下, 张相公这一生桃李满门, 即便是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只要读过他的诗文, 听过他的生平,皆要尊称他一声‘先生’, 他们在为他而哭, 为他不平,那么殿下呢?他是您的老师, 您除了为他而哭,心中就不会为他不平么?”

嘉王以一双泪眼望向她。

“殿下,妾想问您,如今你已知道曾待您最好,与您为友的那个人他死得冤枉,您心中,就不痛吗?今日您的老师敢以死祭奠他的清白,那殿下您呢?”

李昔真看着他,“您,还要离开云京吗?”

“我……”

嘉王衣袖底下的筋骨绷紧。

“妾若是殿下,身上担负着此二人的性命,”李昔真一字一顿,“妾便是死,也不会再离云京半步。”

他若走,谁还会在乎徐鹤雪这个名字,谁来还给他清白?当今的君父么?嘉王眼睑浸泪。

可这位君父,才将将处死他此生最敬爱的老师。

刑台之上,血还未干。

鹅毛大雪笼罩着整个云京城,亦在皇城中纷扬而落,孟云献在庆和殿外跪到双膝僵冷麻木到没有知觉,却始终未能得见正元帝一面。

“孟公,小心。”

裴知远再没平日里那般笑脸,扶着孟云献往白玉阶底下去,却不防孟云献脚下一失力,他及时扶稳,才令孟云献不至于从长阶摔下去。

孟云献蹲在白玉栏杆底下,一手扶着寻杖,双肩颤动。

裴知远蹲在他身后,心中亦有悲戚,他忍了又忍,轻声唤:“孟公……”

“他是一心求死。”

孟云献喉咙中挤出这道声音,“我本以为有了那封雍州信件上的线索,今日他定会在官家面前隐忍求全,他一定肯听我的话,不与官家为难,我以为他会惜命一些……”

“他去庆和殿之前,与我说,待今日见过官家,便与我一块儿去东街剃面,我以为,他终于不再怪我,我以为因为这条线索,他终于肯与我好好说话,肯与我像从前一样交游,我以为我们可以一块儿为他最好的学生讨回公道。”

孟云献眼睑积泪,“可是敏行,他在骗我,他已然下定赴死的决心,才肯说那样的话来骗我。”

此刻,孟云献终于恍悟,为何张敬近来总是触怒官家,无论是宛江转运使周文正的那道改私交子为官交子的奏疏,还是他今日在庆和殿中的大不敬,都是他的算计。

他用所有人不敢说的话来刺激君父,他用君父最不愿意听的话来引诱君父,纵然帝王心计深不可测,可他已经习惯于这十几年来敕令如天,臣民莫敢不从的局面,张敬逼官家下诏罪己,无异于刺伤官家的脸面。

张敬是故意一步步将官家引至失控的深渊,他是亲手递刀于官家手中,要官家失去理智,杀了他。

孟云献与张敬多年为友,纵然十四年中,他们一个贬官,一个流放,没有一封书信往来,但此时,孟云献也能领悟张敬为何要这么做。

“仅凭一封雍州的书信,还不能为证,而杜琮已死,更不可能洗去玉节将军身上的污名,崇之,他是要用自己的死,请天下人重新审视他学生的名字,他桃李遍天下,临死遗言,必有人将铭记于心,只要有人肯重新看待徐鹤雪这个名字,只要有人会因他的遗言而心生疑惑,他便赢了。”

“他知道嘉王的心性,也知道即便是我,也无法令嘉王改变心意,他亦是在用自己的死,算计嘉王。”

上一篇:无名浪潮 下一篇:月上青梅

山栀子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