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色动人(62)
只有二十米,只要再坚持二十米……
一名又一名选手从少年眼前飞驰而过,冲过终点。黑马却呼吸愈发急促,汗液越流越多,根本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
工作人员紧急上前,维护赛场秩序,一边指挥后面的选手避让黑马,一边加派人手,准备合力将黑马从挪到旁边的空草坪上,让开赛道。
也意味着宝勒格这轮比赛即将弃权,成绩是零。
少年远赴他乡前的最后一场比赛,成绩是零。
宝勒格望着近在眼前的终点线,缰绳快勒紧手掌肉里,眼眶发酸发胀,难过又不甘心,说什么也不愿意。
“宝勒格,放手!”苏和这时赶到,眉宇间压着火气,一把扯过弟弟手里的缰绳。
动作太快,粗硬的缰绳在少年手掌心直接剌出一道红印。
陆娆跟在后面,不知道苏和干嘛要发这么大火,眼见他和几名工作人员都去查看黑马状况,只有宝勒格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她从包里抽了纸巾递给少年,又帮他拍掉身上的灰。
黑马的状况不太乐观。
日光暴晒下的长距离奔跑使得黑马体温升高,身体中的血液也随高温变得粘稠、流速减缓,极易形成栓塞,有随时窒息死亡的风险。
必须立刻给马放血降温。
兽医提着工具箱赶到,要先用绳子将马蹄固定,便于后续操作,苏和等不了,直接要来一枚最粗的针头,摸到马脖子上的血管,果断刺入。
马很温顺,没有太多挣扎,血顺着针头一点一点流出,但因为过于粘稠,流得很慢。
有人将瓶装水浇在黑马身上,抹开,帮助降温。
但收效甚微,血还是很稠,根本放不出来。
马的呼吸愈发困难。
兽医说,用刀吧。
苏和说,好。
然后单膝跪在地面,抱住黑马的头,捂它的眼睛。
马疼得抖了一下,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流进翠绿色的草坪。
宝勒格在一旁看着,眼眶再兜不住泪水,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混着脸上的汗,花成一片。
陆娆不太会哄孩子,也不知道他哭是因为输了比赛,还是因为心疼马,只是揽着他的肩膀,叫他转过身去,不要看了。
宝勒格小声哽咽:“都怪我不好……我哥肯定要气死了……”
马是连睡着觉都要站着的动物,它能四肢瘫软倒地,就意味着早已超过身体负荷。宝勒格作为骑手,理应先一步发现它的状态不对,至少在大半圈以前。
他也确实发现了。
可那一颗好胜的心早已飞向终点,飞到高高的领奖台上,奔赴向前的脚步哪肯停下,即便是黑马倒地的那一刻,他仍然心怀一丝侥幸,希望它能重新站起来,陪他跑过近在咫尺的终点。
“宝勒格,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陆娆一边替他擦掉眼泪,一边缓声开口,“赛马场的主角其实不是骑手,而是马。”
少年吸了吸鼻子,看向陆娆。
他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用意,只觉得她今天的语气格外温柔,像草原夏夜里的风。
她继续道:“优秀的骑手会在赛场上尽可能地配合马匹行动,在它想跑的时候鞭策它、鼓励它,带它往正确的方向,在它发挥失利的时候安慰它、陪伴它,和它一起承担结果。”
陆娆顿了顿,看向少年,“所以啊,宝勒格,胜败其实永远取决于马匹本身,骑手很难真正作出改变。你的马今天跑不动了,没办法拿到一块奖牌,这不是你的错。”
宝勒格听到这,就明白了,眼圈又红了。
陆娆问:“你怪它吗?”
少年摇头。
他哪会怪它。
“那它没能跑完比赛,现在估计也很难过。你愿意去安慰一下它吗?”
宝勒格把脸擦干净,点了点头。
*
兽医已经在给马包扎刀口。
宝勒格走过去,蹲下,动作很轻地抚了抚马背,又抬头问苏和:“它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
苏和还想再说什么,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等宝勒格牵着黑马往会场外去,他才缓步走到陆娆身边,低声跟她说了句谢谢。
“嗯?”陆娆侧过脸来,“谢我什么?”
苏和坦言:“刚才我脾气急了,没照顾宝勒格的情绪。谢谢你帮我安慰他。”
蒙古族对马的感情很难言喻,何况这匹黑马养了八年,苏和那会儿是真的生气,气弟弟怎么能为一场输赢不顾马匹安危。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不过是小孩子好胜心作祟,谁还没想赢过一回,他叫一个刚成年的男孩放平心态也是过分苛求了。
陆娆当时其实没想太多,只觉得宝勒格输了比赛,又被冷落,怪可怜的。不过苏和既然道谢,她也不能放过,于是故意笑着揶揄:“那你就这么空口一句‘谢谢’,有点没诚意啊。我中午说谢你,好歹还请你吃了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