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色动人(122)
沈秋月跟随同为工程师的父亲,一路从最底层的施工员做起,又被后来的丈夫赏识提拔,逐渐成长为千亿房企的总工程师,除去“董事长夫人”的身份加持,也有太多被掩埋遗忘的个人努力、勤奋、聪慧和魄力。
她自问对得起总工程师的位置,对得起陆氏,见证了它三十年来的飞速发展,也用最宝贵的人生岁月陪伴了它的起起伏伏。
如今得知工程业务衰败,沈秋月本该高兴,觉得终于能给看轻自己的丈夫一个教训,可抛开夫妻恩怨,她依然为曾奋斗半生的陆氏感到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
三月的云南春暖花开,沈秋月刚刚放下女儿打来的电话,门铃就被按响。她以为是快递送件,不料竟是建管公司的杜和平和另一位工程部的老同事前来拜访。
两人都是沈秋月的后辈,年纪小约十岁,自然恭敬客气,带了不少礼品。寒暄过后婉转说明来意,是想以技术专家的名义将沈秋月返聘回去。
沈秋月内心稍讶,面上却不显,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我是身体不好才离开集团来这边修养,你们现在又要我回去,可是一点都不心疼我啊。”
杜和平赶紧赔笑,解释说返聘不比正式岗位,只是作为技术专家给些指导,不会太累。而且业务刚刚起步,也的确很需要她的支持。
当初,沈秋月的辞呈是董事长亲批,如今杜和平提出返聘,也必定请示过董事长的意思。沈秋月很快看懂这一出“请君出山”背后的用意,心里难免嘲笑丈夫想要低头又拉不下脸面的畏缩别扭。
思考过后,她没有答应杜和平,也没有立刻拒绝,只说要跟董事长商量一下。
这一商量就没了后文。
陆董事长迟迟没能等到妻子的“商量”电话,只好回打给她,得到的却是关机提示。
起初他是气愤,后来又开始担心,想起妻子有心绞痛的毛病,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出了状况,无人帮衬,便又一次去了云南。
当地阴雨连绵,白天气温十度左右,空气湿冷。数声门铃过后,大门打开,陆父见妻子无恙,明白她是有意折腾他跑这一趟,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分居数月拉开了二人距离,妻子站在面前稍显陌生,反倒让他生出几分顾忌。
“怎么打电话都不接啊?我以为你又病了!”雨还在下,陆父撑着把黑伞,肩头微湿,怨意将眉心拧成个疙瘩。
“哦,那个手机不小心掉了。”沈秋月让丈夫进来,“这几天一直下雨,就没去市里补卡。”
陆父嫌道:“你看,这种小地方就是不方便,补个电话卡也要看天气。”
沈秋月不以为然:“也不是经常有这种事。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人少,清净。”
陆父再不吭声,收了雨伞,将行李滑进玄关。
沈秋月赶紧将他拦下,递来一块抹布,“把行李箱的轮子擦一下,怪脏的。”
“……”
老爷子许多年都没碰过抹布,这会儿也不得不费力蹲下,一个一个地擦起轮子,动作生疏笨拙,看得沈秋月也忍不住扬唇。
直到丈夫起身,她才又恢复一脸寡淡,问他找过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陆父换了拖鞋,绕客厅踱步一周,四处打量,“也看看这地方是有多好,能把你一颗心拴住,家也顾不上回。”
沈秋月哼笑,提醒丈夫:“我们只是没办手续,和离婚也没什么差别。这里就是我家。”
“没办手续算什么离婚?”陆父揣着明白装糊涂,“孩子们都不同意的。”
“孩子都长大了,我能为他们做的也都做了。”沈秋月轻轻叹了口气,望向丈夫,“祁山,你不能拿公司和孩子套牢我一辈子。我都这个年纪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音调不高,语气平平,像是真的受够了近三十年的婚姻折磨,眼里没有丝毫留恋,只剩下深深的倦怠。
陆祁山忽然有些挫败。
事业上的成功让他习惯了被尊敬、被追捧、被需要,习惯了别人的低声下气,凡事好端几分架子,也早就忘了该怎么认输。
他怎么会输?
厨房里的土豆烧牛肉飘出香气,沈秋月不再多言,转去照料食物。十分钟后开锅,她大度地给丈夫添了一副碗筷,说今天天气不好,他可以在客房暂住一晚,明天再走。
简单一张方桌,一道菜,两碗米饭,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两人刚结婚的日子。
那时的陆氏已经初有起色,两人生活不算拮据,只是因为平日太忙,很难坐下一起吃一顿饭。沈秋月身怀六甲,不再去工地巡查,在家闲来无聊,便跟菜谱学烧了一锅牛肉,陆祁山吃得不亦乐乎,连夸妻子手艺精进,肉汤也泡米饭多吃掉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