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且渡(158)
岑兰凌彻底僵住,手落下,怒火褪去,眼里的愤怒转作惊讶:“逢夕?”
又被念了名字,逢夕点点头:“是我。”
她怔怔,往常不知有多灵活的大脑这会子僵硬住一般,说出口的话已经不经过它思考,全凭自然反应走,讷讷地问:“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极了。
那一瞬间她的冲击太大了,几乎是将这几年里所有出现过的念头全都重新复现了一遍。
刚刚还盈满怒火的眸中,先是惊讶,很快,又涌上一股浓烈得不可控制的情绪来,竟有些泪然。
她微蹙着眉,怀念与心疼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想了整整三年半的孩子,鼻尖酸意再也控制不住,眼底已经涌起泪来,“逢夕、逢夕啊,你终于回来了吗?”
她愧疚太久了,也后悔太久了,这三年多里没有一刻好过,歉意只有越来越深,从来不曾消失。但是没有人来接收她的道歉与弥补,只任由她自己一日一日地在懊悔中度过。
直到此刻再次看见这个孩子,这个优雅雍容了几十年的人,情绪彻底决堤。
“我、我。”岑兰凌无措,有太多话想说,一时间竟是捋不清该说什么,她太激动了,自责又愧疚,“逢夕,逢夕,都是宋妈妈不好。”
你把我当妈妈,我到底是……没对得起你。
“你过得怎么样?你这几年还好吗?”她很想抱抱逢夕,却又担心她并不想自己靠近,“你回来了就好,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一直想跟你亲口说句‘对不起’。”
情绪转变太大,她心痛地捂住心口,难受在加剧。尤其是当对上她平静的眼神,与对待自己的漠然时,她才发现原来真正到来的这一天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过。
她到底无法承受一个,当初满心满眼对自己都是亲昵的人,现在的漠然和无视。
——她还不知,逢夕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生气,她眼中的“漠然”,仅是因为现在的逢夕面对这些纯属只是旁观的心态。
但这就已经足够伤人。
最锋利的利刃莫过于如此。
岑兰凌不停掉着泪,见她没有给自己任何反应,到底没忍住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孩子。你都不知我有多想你,回来了就好,以后别再走了……”
她握的力气有些失控的用力,逢夕也不习惯,她讪讪地拿下她的手。
岑兰凌更是愣住。
她怔怔地想,所以逢夕到底是怨怪她的,已经与她这么疏远了吗?
宋卿时冷眼旁观,简单解释一句:“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岑兰凌哪里还记得来这里的目的,只扭头看他:“什么不记得?”
“她忘记你了。”
岑兰凌再次看向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从她眸中的平淡里,能够印证他所言非虚。
逢夕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局外人,淡漠地看着她情绪波动、再逐渐到失控。
她对于自己所说的话无动于衷,仿佛眼前的人与她无关,她们不过只是陌生人而已。
岑兰凌现在没有空闲去追问更多,她只知道,在这样的眼神里,她近乎绝望。
所有的道歉全都没用了,也都给不出去了。更不必提原谅一说。
等了这么久的人,好不容易见着了,但是她仍无法得到宽恕。人就在眼前,只是她们之间横了一道天堑。
她被困在里面已经这么多年,而现在却只见,她永远见不到光明了。
几瞬之后,她已经落寞地垂下眸,突然无力地蹲了下来,将脸埋入膝盖里,哭声渐次大起来。
她心里的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就如同触礁一样,整艘船都翻了。
宋诗谙倒是想做什么,但她也不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看看宋卿时,看看逢夕,再看看她妈妈,一时间只能无奈叹气。
早知道的话……当初又何苦呢?
这几年她妈和她哥闹成这样,无一日安宁,她妈心里恐怕早就后悔了吧?而且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也是怀有愧心的,明明也很不好受。
到头来,谁又得到了什么呢?
逢夕的手被宋卿时牵住。他担心她被这个场面吓到,便用这种方式无声地给她力量。
她的注意力从岑兰凌身上转到他身上,扯了扯唇,示意自己没有事。
而他自己。
看着岑兰凌哭,竟有一丝痛快。也是这几年里,很难有的“痛快感”。
大概遗忘就是最好的报复了吧。
所以其它方式的报复都没能达到这种效果。
道歉无路,回头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