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31)
盛怀初也不见外,跟着钟夫人往里走:“夫人昨夜睡得好不好?”
钟夫人叹口气:“上了岁数的人,多睡一时半会,都要偷笑。”
“老师起了没有?”
“还没呢……昨个喝了些酒,今天怕是起不来,我们不等老头子吃早饭。”
钟夫人说着,忽而压低了声音:“他的利马人来了……就是送你一条围巾的那个,说什么价比黄金,洋人惯爱吹牛皮,有一千说一万,满嘴跑火车!”
西班牙文的名字长,一口气念不完,他们当面称呼他奥古,背地里都叫他利马人,反正一辈子也许只会认识一位来自利马的大人物,他一个人几乎可以代表一座城了。
钟夫人说得绘声绘色,听得盛怀初蹙起眉头,他前阵子得了风声,奥古当了总统不出一年,便被赶下了台,四处有人追杀他,先听闻他去了日本,竟又逃来了这里。
自美利坚打败了英格兰,新世界的大陆也躁动起来,西班牙国力日渐衰弱,根基不稳,只得做起了甩手掌柜,任由国王指派的总督们佣兵自重,纷纷独立起来争抢地盘,打打杀杀一百多年,尘埃久不落定,人人都已习惯了动荡的生活。
恰似另一个中华大地。
“他是一个人来的?”
“只带了一个老佣人和一个女蛮仆,行李也没有几件……”钟夫人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盛怀初斟酌道:“我听闻他如今名声坏透了,行事也霸道刻薄,民怨四起,夫人劝劝老师,还是远着点好,万不可让他留在南京,政府新立,还需各国大使鼎力襄助,不好平白与人话柄。”
盛怀初所言,正中她的心事。
钟夫人点点头,忽听得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男声:“你们两个一大早在走廊里站着,讨论什么天下大事呢?”
钟庆文一身皂色,拄着拐杖下楼来,他气度雍容,脸上的笑容背着光,看不真切。
“哪有什么大事可谈,我这里只说家事!” 钟夫人迎上去扶他,步子一快,臂弯上的外套里掉了个东西下来,落在长绒地毯上,一声闷响,恰在钟庆文的拐杖边。
“这是什么?” 钟夫人拾了起来,看着是个旧物了,样式还算精巧:“我没有这样的镯子,怀初是不是你的?”
盛怀初接过去,立时收进口袋,又嗯了一声算是认了。
“是要送人的,还是人家送你的?” 钟夫人显然来了兴致,打算刨根问底。
“没有的事……”
钟夫人对着自家丈夫道:“还是上海好啊,我说怀初怎么去看姐姐,就不愿意回来了,原来是这样啊……”
钟庆文不置可否,似乎对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不甚在意。
钟夫人不觉无趣,又有灵光乍现:“是不是那个胡小姐?”
第23章 .春云静走 · 异心
走廊尽头的大座钟敲了整点,一只铜鸟从巢窠里探出来,徒劳地转个圈,缩了回去。
盛怀初笑而不答,问话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钟庆文的拐杖点点地面:“怀初坐了一夜的车,有什么事,吃过早饭再说。”
今日餐桌上多了个人,菜色也丰富,于妈依次替各人盛了一晚糖芋苗,回到钟夫人下手站好,两条眉毛微微耷拉,略显老态。
盛怀初没急着执筷:“于妈,怎么没有锅贴?”
“诶,” 于妈抬抬眼皮,往钟庆文那里一乜,见他没有要出面解释的样子,委屈地编道:“都怪我,年纪大了不中用,手一抖把盘子打碎了,白费了您一片心意。”
盛怀初将她游移的目光看进眼中,已明白了因由。其实他的心意不必叫人吃进嘴里,该说的话,转个弯儿也能说出口。
“无事,我早上路过评事街,见他们生意冷清得很,才买了些过来……下次再去好了。”
钟庆文手中的白瓷勺兜着碗底一搅,舀起一块大小适中芋头,在口中含化了,咽下方道:“不必了,那个地方你以后也少去……”
钟夫人自顾自吃了几口,犹觉得少了些什么:“于妈,糖桂花拿来给我……怀初要不要,是我和于妈在花园采了,细细挑过一遍,洗了两遍,自己渍的,比外面买的清爽,味道也好。”
她一番良苦用心,和着蜜糖也无人领情。
“老师,那地方为什么去不得?”
钟庆文放下碗,拿巾子揩了嘴,终是没什么胃口了:“怀初,道理我早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看看姓袁的,汉满蒙回藏印到了旗子上又如何,有的依附日本,有的依附俄国,有的依附英国,大难临头各自飞,哪个心里有我中华,只要不肯完全归化汉人,便也无需留在汉地了!”
原来事态已比盛怀初想得还坏,也不知这计划行到了哪一步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说了千年的诛心之论,他一两句话想要转圜,不过螳臂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