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245)
一时恨不能大笑出声来:“盛君,看看我们做成了什么!”
一个心口挨了一枪,一个背上了叛徒的骂名,只要看到这短短一行字,便什么都够了。
菜上了来,他也不急着动刀叉,将那报纸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却没有关于盛怀初的只言片语。
此刻的心情,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与他分享,而那人生死未卜,自己无从得到半点消息,快乐转瞬成了孤独,这孤独连绵不断,等到了槟榔屿,明媚的天气也不能使之消散。
从这片岛到那片岛,在日出日落间流浪,他成了没有国没有家的人,时间成了落入深潭的石子,像涟漪一圈圈散开来消失不见,漫无目的地活着。
盛怀初给的那笔钱,平常人花上两三年不成问题,但陇川四处游历,走走停停到了香港的时侯已所剩无几,勉强够两三个月的开销。
他无钱行路,索性安顿下来,恰逢租住的公寓楼下,有间书店在招伙计,虽然薪水只够糊口,日子却很清闲,又有满屋的书可供翻阅,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另有一桩意外之喜,在这远离故土的地方,竟有他的书,还是中译本。一回想,早几年的确有个中国人来信说要翻译他的几个短篇,当时是应了的,也收了出版商的支票,没成想真的译出来了。
也不知是这位译者颇负盛名,叫他沾了光,还是在上海那场风波,替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做了宣传,反正那本小书卖得不算太坏,每隔三两天总有人来问津,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店里这不修边幅的伙计便是作者本人。
这天,一场秋雨急急地落在香港,路上的凹塘片刻积了寸深,骑楼下避雨的人多了起来,几位避雨的人进了店来。
其中一位小姐打扮入时,她四下转了转,停在东洋小说的书架子前,抽出一本来,封面上印着座残破的城楼,正是陇川的书。
陇川不禁好奇起来,他的读者大多是愤愤不平的青年学生,像这样的富家小姐更该喜欢《黄蔷薇》那类的爱情故事才对。
不出所料,那女子翻了几页便阖上了书,往柜台这边看过来,陇川不便再盯着她看,转过头关心起窗外的雨势,还是那样磅礴。
“请问,这位作者的书,店里只这一本么?”
陇川抬起头来,那女子不但没将他的书放回去,还带到柜台来了,打开手袋,是准备结账的意思。
“这是店里唯一的中译本,小姐若是懂日文,那边倒是有几本原版书。”
尹芝摇摇头:“我看不懂日文的……”
“小姐喜欢他的书?” 落魄的时候,想听些溢美之词也是人之常情。
“从前看过一则小故事,只可惜这译本里没有。”
“那故事叫什么?”
“名字记不得,讲的是个女仆从乞丐手上救猫的故事。”
陇川嗯了一声,心中纳罕:这则故事他忘不了,写的时候很喜欢,写完了却不甚满意,所以从未发表过,只顺手译过一册送人。
他再把这女子打量一遍,确定自己没见过她:“是那一篇啊……不过据我所知,成册发表的,并没有收录过那一篇,小姐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一位朋友的家里。” 同姓的作家也许不止一个,她记错了也可能,又是几年前的事了。
“这样吧,我托人替小姐问问,您可以留个电话,或者过几日再来。” 陇川想着,她大概认得盛怀初,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好多问,亦不想全无联系。
尹芝付了书钱:“麻烦了,那我过几日再来。”
陇川见窗外的雨小了,边拿出油纸包书,边闲谈起来:“小姐很喜欢那个女仆和乞丐的故事么?”
尹芝笑了笑,和陌生的人讲遥远的事,也不必戒心。
“当时一知半解,如今若有机会再读一次,或许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故事没有变,读故事的人不同了,长了几岁,经历过许多离别。
心有鸿鹄的年轻乞丐,忠心耿耿的清秀女仆,温顺无辜的猫,大战前的夜晚,他生而为人的欲望,她拯救爱宠的决心,厚颜无耻的要求,匪夷所思的妥协,自惭形秽的放弃,也许都是表象。
“另一个故事?” 陇川递过书,这对话就快要终结了,他的好奇心愈演愈烈,最爱的那个故事总也写不好,写着写着自己便成了书里的人,更羞于给人看,有时恨不能多抓几个陌生人问问他们的想法,只是自尊心不允许。
“真的是为了救猫么?” 尹芝低声道,自言自语一般。
“什么?”
尹芝心想这店伙计也不一定看过,倒是自己多言了,只接过书来:“过得太久了,记不清了,多谢你,我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