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157)
藤原鞠子是穿惯木屐的,此刻步履艰难,只因两边脚踝上各锁了一个十几斤的脚铐,隐在华丽的裙摆下,不过走了两条街,已磨破了皮,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痛意。
她打算走到小巷里,也许有人会来搭救,可一转念,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济南惨案刚过不久,上海各界反日势头高涨,便是住在公共租界的日本人,近日也不敢穿着和服出门,她一个独身年轻女人,若是等不来救兵,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
藤原悠一活动多时,都不能救出妹妹来,前两日,又见陈季棠押着鞠子一道上了船,不知要去哪里,生怕妹妹的身份暴露让父亲为难,这才下令,让人绑了陈季棠的孩子。
这一招果真奏效,不过一夜的功夫,鞠子便被放下船来,他派人跟了一段,未见有伏兵的踪迹,才终于上前接应。
鞠子随人走到藤原悠一的车前,离了三两步,再不肯上前:“哥哥。”
藤原悠一催促道:“快上车。”
鞠子摇摇头:“我身上绑了炸弹,陈季棠说,如果不放了他的人,明天这个时候便会爆炸。”
藤原悠一闻言一惊,下车往她腰间一探,果真绑了东西。他虽不知炸弹真假,也只得慢慢抽回手,生怕动作大了,牵动引线。
路过的黄包车夫恶狠狠看过来,对着一身华服的鞠子啐一口。
藤原悠一的部下追上前,揪住车夫的领子,一拳砸在他脸上,车夫不拉车了,两人几乎扭打起来,巡警闻声过来了。
藤原悠一沉下脸,命部下收手回来,又对鞠子道:“先上车吧,母亲来了,你这个状况,先不要和她见面了。”
鞠子道:“哥哥,我就在街头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别因为我被人威胁了。”
亲人就在眼前,她不是不想好好活着,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从济南的军部调来拆弹兵,是不可能的。
“这是命令。”藤原悠一对着部下一点头,那人走上前,按着鞠子的肩膀,送进车里。
车子慢慢动起来,鞠子探出窗外:“哥哥,你去哪里?”
鞠子话音未落,藤原悠一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走过几条热闹的街,转进公共租界的一条小巷,巷中只有一间的照相馆,摇着破旧不起眼的招牌。
陈季棠等在船上,藤原鞠子下船后两个小时,果真有个孩子送了匿名信来。
信封里是张兜兜的照片,身上的打扮倒是和尹芝昨日描述的一致,应该是这两天拍的。照片背后依着请帖的格式写了地址,正是大东亚商会会馆,署名藤原悠一,另附了名片。
盛怀初提起过这个人,陈季棠思忖片刻,不打算节外生枝,决定自己去救兜兜。
中国军队不能进租界,他命手下的士兵换了便服,跟着到了大东亚商会门口。
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已等在那里,黑色羽织左右各用银线绣了藤纹家徽,想必是藤原悠一本人了。
又走进了两步,果真听那男子道:“在下藤原悠一,陈君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陈季棠双手仍背在身后,见对方已弯腰致意,只将手中的照片递过去:“藤原先生,我们本也不认识,不必行这些虚礼了,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的。”
藤原悠一向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孩子在里面,和我妹妹在一起。”
陈季棠一蹙眉,将大部分兵士留在外面,带了两个人跟他往里走。
商会的门脸是栋不起眼的青砖小楼,庭院里却花木扶疏,榉木回廊一直铺到茶室门口,一石一草,皆从日本带来的一般。
地炉里烧着火,一个仆妇模样的女人正将铜茶壶挂在火上,藤原悠一用日语吩咐几句,那女子跪坐着伏腰致礼,半开身后的拉门离去了。
藤原悠一向对面的人介绍了矮几上的茶点,仿佛陈季棠真的是他的客人:“陈君,在你面前说日本话,是我失礼了,但她只懂家乡话。”
“你便是在我面前说中国话,我也很难听明白你在讲什么。”
藤原悠一讶异地笑着,手上不停,拿起厚布取下茶壶,一本正紧泡起茶来:“陈君还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人,我的中国话说得不好么?”
“不好得很,弯弯绕绕,恃强凌弱,言而无信。我放了你妹妹,你什么时候放了我的人?”
“陈君在我妹妹身上绑了炸弹就很好么?”
廊上有脚步声传来,鞠子还穿上午的衣裳,跪坐在门口,因手上牵着个不安分的小人,行礼的时候屡屡被打断。
“糖糖。” 兜兜和一群陌生人待了一夜,虽未受什么委屈,却因思念母亲,在见到陈季棠的一刹那,哇的哭出声来。他的手却还被鞠子牢牢牵着,走到地炉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