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139)
好在前面不远便是小东门捕房,陈季棠摸上腰间的枪套,吩咐司机:“找个亮堂的地方停一停。
一车人草木皆兵,那辆车不疾不徐从旁开过去,拐上一条岔路开远了。
“走吧。” 陈季棠的指尖松了劲,知道大抵是自己多虑了。
只是唐老帅尸骨未寒,他也不敢懈怠,一路留心,末了让人将车停在尹芝家的弄堂口,带了一个卫兵往里走。
抬手刚要敲门,门便自己开了。
尹芝披了素色罩衫,腕子上挂着手袋,回身嘱咐刘妈:“牛乳记得热了给他喝。”
她一只脚跨出门,才看见面前的人,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有要紧事和你说……这么晚了去哪里?”
刘妈在尹芝身后张望一阵,低头一笑着,逃似的往里间走:“小姐放心,我知道了。”
“去店里,魏琳太太有事找我商量。” 尹芝听说有要紧事,犹豫片刻,请他进来委实太晚了些。
陈季棠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我开车送你。”
其实也就三条街外,不一会儿便到了。
魏琳太太在店里焦急张望,见着尹芝,忙开门迎她进来:“东家,告诉你个好消息!”
陈季棠落在后面,令一个卫兵到对面的小旅馆去借电话。他吩咐完,三两步上前,见尹芝替他留了门,笑着接过来。
一进店魏琳太太便将尹芝拉到里间,兴高采烈地说起刚接下的大生意,给另一个大户人家做蛋糕,忙上一阵子,可以抵一年的进项。
尹芝纳闷:“这生意是哪里来得?”
“说来也巧,今日的蛋糕给那主顾的一位朋友尝了,觉得好,晚上便派汽车来下了定,光是定钱就有这个数。” 魏琳太太将一匣银元递过去,足有三五百块。
陈季棠一蹙眉,果然!
他想起路上跟在身后的那辆汽车,更加惴惴不安,也不等魏琳太太说完,打断道:“不要接,你以为大户人家的生意那么好做!”
陈季棠没有明说,摸不清盛怀初在尹芝心里还有几分重量,不想弄巧成拙。
魏琳太太住了嘴,心中委屈:“这么好的生意,为什么不接?”
她只知道陈季棠是东家的朋友,最近来得殷勤,至多算个追求者,与那叶医生没什么差别,自己不必听他管。
尹芝虽没有魏琳太太这么高兴,也恼陈季棠替她做决定,安慰她道:“你先到前面去收拾,也快关店了,我考虑考虑,小庙供不起大佛,若是为了一单生意要新聘人手,也麻烦。”
尹芝将店开在这老旧的城区,卖的大多是不甚精巧的面包馅饼一类,也有一层避开那些大户人家的考量。站在金字塔尖的,有几个不相熟?
魏琳太太嘟囔着走开。
尹芝洗了手,围上围裙,烧一吊热水清洗模具,等水开的间隙问陈季棠道:“你说的要紧事,是什么?”
她把裱花筒拆开,手指也不免沾上了奶油,一样的玉白颜色。
陈季棠看着她的动作出神,片刻方道:“我今日又见着他了,和经家人一起在督军府,席上女眷们都说着婚礼的事。”
尹芝看他一眼:“这是什么要紧事,不论谁的婚礼总要提前预备的,难道等正日子前一天才忙起来么……” 恍惚间,她想起一件淡蓝的流苏裙子,只忘了在哪里见过,定了定神,目光又转回手上的细碎事情。
语气平淡至极,听上去真的全不在意了,只是眼角盈盈水光,吊在睫梢里,电灯越昏暗,越难让人视而不见。
陈季棠看得心中酸涩,赌气道:“他明天回了南京,再来上海就是有妻室的人了,你如果还放不下他,现在就该带着孩子去找他……那孩子与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是一定会认的。”
尹芝被他牵住一只手往门口去,她使力一挣,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不会再见他的,兜兜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能离开那个人,几乎用尽了她毕生运气。重来一次,所有的坚强也许都会化作软弱。
陈季棠犹不罢休:“我去育婴堂问过,三年前有位小姐将孩子送去,本来许了重金,寻户好人家收养,哪知过了几日又舍不得,自己来将孩子接走了,你那收养证明就是这么来的吧!”
尹芝往后退一步,抵上案台,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季棠:“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见着兜兜那一日,便派人去查了。”
水吊子半开,嗡嗡作响,让她心慌:“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插手……”
“还是和从前一样爱骗人,如今还学会自欺欺人。你何必折磨自己,放不下就回去找他,将来兜兜长大了总会问你父亲是谁,难道你真要告诉他,他是个捡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