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33)
小田沁不知道怎么形容妈妈的亲戚和田广文。
老师上课说过,血浓于水,亲人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是现在这一个院子里,似乎只有妈妈和她是真正的亲人。
深夜的时候,家里终于安静下来,屋内只有模模糊糊的交谈声。
田沁送走雪燕婶婶后,并没有回屋,而是在角门口用双手拖着下腮坐着。
又是一阵鞋跟粘合着湿泥的声音。
听到响声后,田沁向前方望去,见到一阵刺眼的强光后立即捂住了眼睛。
那人赶忙移了移手电筒,将光照向侧方。
一男一女向这边走来。
她还是白天那一身黑色的制服,但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似乎是被小雨与泥土弄得颜色更深了。
“宝贝,你怎么不进屋啊?”女人把自己的大伞笼罩在田沁头顶,与她平视着。她没有因田沁是个小孩而心生怠慢,举手投足间显示着良好的教养。
“阿姨,”田沁一晚上都没出声,此刻终于有了倾诉欲,她慢慢地说着,生怕这位漂亮阿姨听不懂她蹩脚的普通话:
“我妈妈,是不是真的没在蝶江里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想了想,就这么蹲着吩咐下属:“小周,你先进去了解村民的情况。”
她身边的年轻助理应了一声,举着伞走进了屋内。
“你叫什么?”女人再看田沁时,丝毫没有刚刚的正色严肃。她露出好看的笑容,眼角几乎没有皱纹。
“田沁。”
“很好听的名字啊!你好田沁,”池曼腾出手来捏了捏她在细雨中有些发冷的小手,“我叫池曼。”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田沁有了温度。
池曼爽朗地笑笑:“田沁,我们要不要进屋?”
田沁立即摇了摇头。
池曼也没有追问,她继续蹲着:“田沁的妈妈,经常去蝶江吗?”
“嗯,我们村里的伯伯婶婶都会去那里打渔,再拿到集市上去卖。”
池曼点了点头,感受着早已寂静的夜晚:“田沁,明天还想上学吗?”
“不想,我要去找妈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明明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池曼却一点也不像她那刻板老派的老师。跟她聊天时,田沁总觉得池曼是她的好朋友。
“好,那我们就请假。”池曼痛快地答应:“明天阿姨领着田沁去蝶江好不好?”
“好。”有只小虫飞进了田沁的睫毛上,她赶忙眯起眼睛,嘴角却弯起来。
这是田沁今晚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
又过了几天,不间断的小雨终于停了。
田沁不知是第几次又坐上了商务车,跟随池曼来到了蝶江岸边。
岸边仍有很多正在打捞的船队,可这次,他们捞的是人。
池曼今天很忙,一直在跟下属们商讨着暴雨后的处置措施,她向来雷厉风行。
“先把孩子们上学的路通了行不行?你也是做父亲的,你忍心吗?”
“一家一家走访安抚,我不要数据。”
“向科集团同意捐赠善款,先让住着危房的村民搬去县城。”
田沁手里还拿着助理姐姐给她准备的糖果,她怔怔地看着捕捞网打捞上来的东西,有塑料袋,小鱼,树叶……
“田沁。”池曼终于抽出空来,“糖好吃吗?”
“阿姨,”今天的田沁又沉默了很多,她看着表面平静地江面,“我是不是,真的成孤儿了。”
“怎么会!”
“我都知道了……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池曼看着小女孩眼睛中储满了泪水,面上却强装着成年人的坚强,她的心中突然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似的,胸腔中一阵酸涩。
“你不会是孤儿,你还有爸爸。”
田沁只是摇了摇头,喃喃着:“我是孤儿了。”
池曼一把抱住了她,大手不断抚摸着她的背部,“乖孩子,乖孩子……”
不一会,池曼感到肩头突然变得湿润,再一会,田沁终于放声大哭。
池曼紧紧抱着女孩瘦小的身体:“以后的一个星期,甚至数月,我都会在这里。”
“想和我聊天的时候,就告诉村里穿制服的哥哥姐姐,他们会带你来找我。”
从那天起,田沁又恢复了从前的讨喜模样,偶尔会去蝶江岸边跟逝去的母亲诉说着近来学校里发生的故事。
池曼真的信守诺言,一连数月,她都在蝶江附近驻扎。
而他们,都搬进了村里新建的大房子。
渐渐地,田沁发现蝶江右岸的水被抽干了,她好奇地去问池曼:
“池曼阿姨,为什么要在江里挖个坑呢?”
池曼笑笑:“这是施工导流。将来呢,要在这里修一座大坝,你也可以理解是为水流的门,这样下暴雨的时候,就不会突然涌进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