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123)
田沁敏锐地发觉到,池曼的心中憋着一件使她不算畅快的事。于是她轻轻地说:
“阿姨,你有什么话,往后都可以同我说的。”
池曼看她良久,突然轻笑出声。
她说:“好。”
田沁见她笑了,自己也开心了起来。
她侧身靠在木椅扶手上,眉眼弯弯:“所以,是什么事情,让我们的池曼阿姨这么不畅快呢。”
池曼的目光直视着淡黄墙纸上的水墨画,启了启唇。
“小沁,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爱人,他是一名著名的企业家。”她歪头,看着田沁的眼睛。
田沁点了点头。
“当年,其实是他的公司愿意出资金,这才有了现在的蝶江大坝。”
田沁摒住了呼吸。
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钦佩了这么多年的慈善家,竟然还是江昭诚的家人。
池曼看到她震惊的样子,笑了笑。
“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小沁,喝口水吧。”
田沁的心中莫名有一丝淡淡的喜悦。她捧着水杯,湿润了一下略微干燥的唇。
“阿姨,真的,谢谢你们。”田沁的声线有些颤抖。
池曼假装生气:“小沁,我说这话可不是让你感谢我们一家的。”
田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我继续。我有个儿子,我记得还跟你说过呢。”池曼头疼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今年都快三十了,性子比他爸还要闷。”
田沁的指尖发青微抖,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现在坦白,似乎是最好的时机。
“阿姨,”田沁抬起头来,她静静地说:“其实,我跟您的儿子是校友。”
池曼没太在意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田沁鼓起勇气,“我与江昭诚,是认识的。”
意料之外,池曼没有震惊,她的眼神中似乎是有些惊喜。
“真的吗?那太好了。”
田沁歪着头,有些疑惑。
池曼说:“人生还真是奇妙。你跟昭诚认识的话,应该大体是知道他的性子的。”
“这个孩子,五年前就跟他爸说过,五年之内不会考虑结婚的事情。这不,这才刚过第五年,就已经在准备结婚的事情了。他这个人啊,人生过得与钟表没什么两样。刻板严谨,一分一毫都容不得出错。”
池曼是第一次同别人说出这些事,因此有些止不住。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田沁早已面色苍白,眼中渐渐地全无笑意。
“结婚。”田沁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对,结婚。”
池曼感到有些好笑,说着说着竟有些悲伤:“那天他竟然跟我说,结婚就是为了集团利益最大化。可是,他与女方都没有感情基础……我的孩子,这辈子难道都要毁在他们江家了吗。”
池曼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呢喃。
“没有感情基础的意思是,联姻吗?”田沁扬起头。
她的语气很轻,脸上是孩子般的懵懂。
池曼嗯了一声。
江昭诚似乎就是为向科集团而生的。冷心冷肝,果断狠戾,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情.欲。
“他父亲也是这样想的。”
田沁咧开嘴,笑了一下。“这样啊。”
喉咙嘶哑的疼。
她伸出手去,向前摸索着水杯。可是手却一直不听话,好不容易摸到了杯壁,却差点将里面的水溅了出来。
青瓷花杯中水的波纹翻滚着,还冒着热气。
田沁一口气喝完了整杯。
“跟你说完,我好受多了。”池曼长叹一口气。
她侧头看到田沁扬起脖子一饮而尽,笑着说:“慢点喝。”
田沁放下杯子时,笑得很是灿烂。
“阿姨,您放心吧。我所知道的江昭诚,是一个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人。他会幸福的。”
池曼愣了片刻,也露齿笑了。
“好。”
……
田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她让池曼的司机将她放在离学校不远处的路边,甚至还镇定地与司机告别,让他回去的路上慢点开车。
打开车门后,她才发觉,原来夜晚的风都这么凉了。
田沁像个醉酒后的人,慢慢地扶着人行道上冰冷的铁栏杆。走了一路,手心满是灰尘和掉落下来的蓝色铁漆皮。
栏杆后有一条臭烘烘的河,里面被游客扔满了垃圾,掉落下的树叶也都静静地飘在河沟上。
闻到这酸味,她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吐了出来。于是只能扶着栏杆,蹲在了马路旁。
路中央的车闪得飞快,几乎是在一瞬间,朦胧之中就又换了一辆。
田沁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眼中却泛着泪花。
“江昭诚啊。”她伸手,用指尖摩擦着硌人的红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