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逆行(166)
“……”
没人对水梨说过这话的,没人希望她快乐。
他们说,希望她成熟,做个没有错误的成年人,善于处理一切;希望她懂事,看得清眼色,不会因为过于理想主义,在现实主义的世界里处处碰壁;希望她敏锐聪慧,在人际交往中,察言观色,无往不利。
人人都要求她更强大,却无人发现她抱着肩膀,蜷缩在身体的内核里,很渺小。
周围是一只大黑狗,无时无刻地想吞噬她。她刚开始是有力气和它搏斗的,只是一次一次淌过深渊。她踩进泥沼,失了气力,又怕别人觉得她不努力、矫情。
她总有诸多担心,和人在一起,总是因为别人随口一句苛责,哪怕不是对她说,她都会因为这而想半天。
她不懂,为什么有些人能口出恶言得这么轻描淡写。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不够成熟,身上还有无数地方需要被拔除,哪怕过程血淋淋,也要被重塑成一个更世俗意义上的成年人。
可是他说,希望她更快乐。
其他都挺好。
水梨动了动指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上了润滑油的可拆解玩具,指尖一动,浑身都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她久违地有了一点力气,像条小尾巴跟着祁屹周往厨房走。
他切菜,她就手忙脚乱地递碟子;他放调味料,她就乱七八糟地给他找。
祁屹周顿了顿,看她,“这是糖,我要的是盐。”
他语气倒也不重,但是水梨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脑袋垂下,愧疚感起来得很迅速。
但是还没体会到。他看她两秒,啧了声,说了句,“把土豆洗洗。”
可是土豆已经洗过了啊……
水梨慢慢地拧开水龙头,摸上土豆的那个瞬间,福至心头,像什么东西在清凌凌一声响。
他是不是发现了她只会捣乱,但是又不想赶她出去,所以让她洗土豆。
像那种,家长对孩子无奈时会说,你去玩泥巴去。
嘴角往上抬,她好像握紧了一点勇气,轻轻地踮着脚又来到他身边,看着他拿筷子给茄盒翻面。
他生得矜贵,长得一副恨不得马上去巴黎时装秀转两圈的德行,现在却在油烟里,慢条斯理地给茄盒排排站。
水梨不懂,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做饭的?”
他没看她,只垂着眼睑,继续排排站,“我妈说,男人会做饭,竞争对手少一半。”
水梨:“……”
出乎意料的朴实。
可能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和他这么交流,寻常的个晚上,寻常的个厨房,又寻常的这一刻。
层层叠叠的问题涌进她的脑海,她突然胆子比天大,一个一个问。
起初他也答,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关了火,转身看她,视线凉凉的。
水梨下意识往后退,“……我只是问问,没什么其他意思……”
他打断,喊她,“水天鹅,土豆还不够你玩吗?茄盒都要糊了。”
那倒也不是,够是够的。
只是土豆不会动,又不会说话,又不像他这样,浑身都是亮晶晶的,引人得很。
她小声“哦”了声,转过身,重新盯她的土豆。
水龙头再打开的那个瞬间,什么东西又响了。
他。
刚刚是不是在叫她。
水天鹅。
只是个称呼而已,水梨却觉得恍如隔世,七年前,他时常会逗趣似的,这么叫她。
拖腔拿调的。
她也不是不怀念,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怀念。
但是在这个瞬间,随着他的一句“水天鹅”,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抚平,他们之间的裂缝像是被涂上AB胶,半干未干,随时会断,但是起码已经有了一点点黏性。
有了缝合的可能。
“张嘴。”
水梨回神,下意识扭过脸,张嘴,“啊——”
然后一个不烫,但是很热乎的东西被塞进嘴巴里,脆脆的,里面的夹心也很好吃。
她咽下。
抬起脑袋看祁屹周,他眉目散漫,碎发微凌,语调来得随意,“奖励。接着去洗土豆。”
奖励。
奖励什么。
奖励她愿意乖乖地洗土豆吗?
水梨拿指尖把浮起来的小土豆摁下去,它不死心地浮起来,像只穿褐色毛衣的小胖子。
恼人得很,水梨却失了再把它摁下去的力气。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假如,没有这七年的分离,他们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