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缺月挂疏桐+番外(8)
幼吾就着茶水艰难咽下鹅肉,试探道:“那这个少年……”
“叫宋槐。我是家中长子,家人盼我如我父一般,为国效力,光耀门楣。”宋槐说到此处,挠了挠头,道:“我想不通,怎么我能失踪多日,再出现时却在城外敌军中间。我也想不通,敌军屠城,我怎么会成了细作。我如何能在失踪后潜进我父亲书房,找到那样重要的城防图并带出去,还不被家人察觉。因此我找遍了九重天的档案,也亲自回到祷城,想要来看看凡间的县志。”
天上都没有的东西,人间又如何能有。
“那次倒不是没有收获。”宋槐边说边用指尖轻敲桌面:“比如凡间的祷城记载,确实与九重天的那份不同。只不过时间久远,对于那场屠杀,也不过是幸存者的口述,且寥寥几句,说宋家子通敌叛国,也就没了。”
“那天上的那份呢,写的什么?”
“写的是天灾。”
“什么?”
“天灾。祷城在那一年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疫病侵袭,全城百姓还没来得及逃出祷城,便尽数死于城中。”
幼吾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察觉出这鹤州的不平凡。她摇了摇头,试图晃匀脑袋里的浆糊,道:“原来天上和人间一样弯弯绕绕的。我可不听了。”
宋槐笑吟吟问:“真不听了?”
“听。”幼吾认输。她虽总是会对宋槐的往事记忆模糊,问了便忘,忘了还要问。陈长安有时哪怕是根据当下语境,便能猜到她要问出口的是哪个问题。因此陈长安总是能及时地给她一脚或是一拳。
也是从另一边让幼吾意识到,她真的是问了相同的问题太多次。至于宋槐从来不会厌烦自己,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本就耐心宽容。毕竟偶尔长青在他们身边,也会在她提出问题时轻轻叹气。
幼吾偶尔用她腐锈的头脑思考,却觉得之所以先生不曾烦她,也许是因为其实先生烦过,只是她忘了。
既然她家先生现在没厌倦,那记性极差的幼吾小朋友便还能多听些。童婶说过,多交流可以促进感情。
如此,也难怪几百年过去,她与宋槐亲如一家。
梦境
陈长安敲响窗户时,幼吾抱着被子睡得四仰八叉。而宋槐自打进了这个酒楼,就时不时的打个盹,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的。但要说她究竟是被什么吵醒的,梦里朦朦胧胧,白花花的一片。
大抵是幼吾潜意识里觉得梦境不甚有趣,便自觉地醒了。她睁眼时正看见陈长安在酒楼窗外,而她家先生盘腿坐在窗台上,两人背对着聊得入神。
幼吾揉掉眼角眼屎,也凑了过去。
这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得等幼吾上前才能听个大概。
陈长安道:“……长吉长青还在祷园里,没找到什么东西。”
宋槐打了个哈欠,低头见幼吾醒了,便招手递去自己的外衣。幼吾很顺手地将衣服接过披在身上,十分自然地倚着宋槐坐下。他的手轻轻抚摸幼吾的脑袋,像是在给小兽顺毛。宋槐与陈长安说道:“你既然说这位方员外的大公子也致力于修仙问道,缘何他父亲病重,儿子却未见踪影?”
陈长安回:“问过祷园上下,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方公子了,大约……得有一年了。”
宋槐“嗯”了一声,又问:“人活着,只是熟睡不醒,不时还要梦魇。查过不是撞邪,亦不是上身。长吉的罗盘在鹤州境内有异动,指针直指祷园,可入了祷园罗盘又恢复如初,是不是?”
“是这样。长青甚至试过招灵,依旧一无所获。”
宋槐手劲得当,幼吾枕着他的肩,相当惬意。祷园这名字听起来相当的奇怪,连带着那个祷城一起,仿佛只为了一个“倒”字。
宋槐道:“从前我不常下山,偶尔出来也走不太远。在你这届我可是第一次出来透气,不会这就要我帮忙吧?”
陈长安扬了声调:“怎么会!师父在时就和我说过要好好修习,别被你看了笑话。明日天不亮,我与长青长吉便从祷园西南方开始布阵,范围扩大些,总不至于还是风平浪静。”
宋槐沉吟片刻,开口又是慈师语气:“你年轻,见识少,有些不懂的也属正常。你也知道我与鹤州方家有恩怨,怎么来了这么一会了,都不问是不是我干的。”言毕,还补一句:“万一呢?”
陈长安很诧异地“啊”了一声:“我是想过,可没道理啊。你图什么呢?”
窗户底下的幼吾却念叨道:“臭小子,真敢怀疑我家良善温柔的先生?若不是先生此刻把我圈在怀里,我指定要将你从楼上踹到楼下去。”
宋槐笑:“长安,我明日辰时去祷园看看。你回去同长青长吉知会一声,若打上照面,装作不相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