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缺月挂疏桐+番外(72)
宋槐睁开眼,与他的目光相接:“没啥,怕她闯祸下的。”
“我方便问问有什么功效吗?”陈长安问。
宋槐仰面躺在竹筏之上,伸开手脚伸了个懒腰:“这有什么不能问的。你问,我就答,你们不问,我就不用说了。”
宋槐接着说道:“就是一般的遗忘咒,本意是想叫她忘了从前的种种。只可惜当初我下咒时身上的伤没好利索,使出来的法术不稳定,这才有了她现在的局面。”
遗忘咒……
陈长安垂眸沉吟,想到过去烦不胜烦的幼吾,突然对那丫头产生了些怜悯。
“为什么不能让她记得?”
宋槐缓慢地眨眨眼,思考了良久措辞:“大概……是怕她上九重天为我鸣不平吧。长安你不知道,金丝文虎是上古凶兽,可凶可凶了。”说罢,他还要瞪大了眼睛,做出惊恐的模样。
区区一个半腰高的小丫头,能和上古凶兽联系起来?陈长安本就没睡够,还要动用少得可怜的联想能力,属实有些难为他了。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无所谓了。本来我就是要死的,只是这些年偷生度过,多活一天都是我赚的。”宋槐道。
所以,他如今连暴露身份,都不怕了?
“我不太明白,”陈长安看着躺得四仰八叉的宋槐,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矛盾的人。”
又要低调苟活,又要敲锣打鼓。
“每个人都会在生命里因为不同的事转变各种的观念,我也不例外啊。你会成长,我也会的。我不光成长,我还积极改变——嗯……也说不上积极,毕竟我待在山里,也有六百多年了。”宋槐轻松道:“以你们凡人的寿数看起来,我已经算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了。”
“朝菌不知晦朔,原来是我的境界还不够。”陈长安仿佛被说服了,点了点头。
而宋槐却仿佛来了兴致,坐起身来问道:“长安,长生的代价就如同我这般,对时间没了概念,对生死无所动容。就算知道了有我这样的千年老怪,你也要陪着我吗?”
陈长安并没有迟疑,倒是反问:“你怪得很,我挺喜欢的。”
宋槐闻言,双手收力,把自己摔回竹筏上。他呵呵笑个不停,仿佛是看见了十分有趣的东西。
陈长安知道自己的话又没被宋槐听进心里,反倒是把他逗笑了。
大抵真的是如他所言,百年寿命的凡人,和千年仙者,有别如云泥。
也许他可以再努力一些,争取也以凡人身份位列仙班。在今后的千百年里面,他与他便能并驾齐驱,超出时间,做一对平等的知己。
“想这些做甚。”身旁,宋槐侧身打了个滚,喃喃道:“这板子不如床铺好睡,你们在小赵家里住时,她家的床是什么样的?”
陈长安道:“软的很,头一天晨起时我浑身酸痛。”
宋槐乐呵呵道:“睡久了硬板床,再睡软床就像是掉进棉花堆里。小赵从前是千金小姐,她就算逃亡也不肯委屈自己半分。”话音刚落,他又补充一句:“只是不会自己梳头。”
“掌门说过,'莫论人非'。先生小心被小赵姑娘盯上。”陈长安不搭话茬。
宋槐反倒笑着警告:“你可别学我,我这么多年活过来,身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流氓脾气的。”
竹筏稳稳当当停在树冠茂密的地方,宋槐打个哈欠道:“天黑再走,睡过了就明天走。”
陈长安无奈笑笑。果然神仙是没什么时间观念的。
想及此处,陈长安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二人又进了梦乡。
陈长安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安稳。
他梦里混杂着九乡幻境里看到的场景,明知都是假的,却非要挣扎着去操纵梦境。一来二去,他竟然真和梦里的临庭有了交集。
还是那个满目红色喜字的房间,一身婚服的临庭端坐在床榻上,双手在烛光的映衬下竟还是一片惨白。
陈长安试探着走近,面前的临庭浑身僵硬如假人一般。临庭见他走来,顶着红色喜帕便道:“夫君来了?”
陈长安定了定神,想着这已不是九乡鹿鼎里的幻境,而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结果。遂不顺着他的话,反问:“谁是你夫君。”
陈长安心里自嘲,若不是梦里,若不是知道这是假的,给他多少个不知好歹,他都不会这样对宋槐说话。
梦里临庭不说话了,他低着头,半晌自己掀开了盖头。盖头之下,毫无血色的脸上被青筋血管爬满,只有一双眼熟的眉目能看出是陈长安熟悉的人。
“你怎么……”陈长安脱口而出。这与他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临庭仙君,不一样!
临庭静静地看着他,而后长叹一声:“你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