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缺月挂疏桐+番外(159)
陈长安收回目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些记忆既然先生都记不得了,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算出人的前世今生。”灰鹿回答道:“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陈长安摇头:“论卜算,先生说过他排第一,没人敢称第二。连他自己都算不出来的东西,你能算得来?”
人群随着仪仗挪动,他们也边说着话边跟在小宋槐身后。他们是在九乡幻境中,因此一举一动并不会影响幻境的场景。
灰鹿将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类中论卜算他宋槐的确能称第一,可我不是人啊,我是法器。他当年给我不少的血用来编造独属于他的幻境,我不把他的从前当下研究清楚了怎么给他编呢?我也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陈长安无言。
眼前幻境一换,陈长安与灰鹿便站在了一个宴会的正中间,他们二人被舞姬环绕,四周管乐升平。
陈长安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的小宋槐,学着家里大人的模样正襟危坐,一点也没有灵拂山上悠闲散漫的仙人模样。
灰鹿冲他努努嘴:“看到没,等这支舞结束,他们宋家就要炫耀宝贝儿子了。”
陈长安并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盛会,他还没反应过来,乐曲便已经到了尾声。几名舞姬结尾动作定住,这支舞蹈便算结束了。也正如灰鹿所说,待舞姬退下,宋家家主率先跪倒在堂前,禀告道:“吾主万岁,犬子宋槐年幼,仰慕天恩多年,特趁此次陛下巡幸鹤州小城,准备了一支剑舞聊表心意。”
当朝天子一路上看到百姓精神焕发本就心悦,又闻得此言,将目光移到小宋槐身上:“哦?那便来舞舞看。”
小宋槐被钦点,端端正正地从席上站起,从身旁的侍从手上接过没有开刃的长剑,行至殿中抱拳一礼,童声清脆:“小民献丑。”
话语干净利落,颇有其父的风范。
陈长安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十岁的时候,他开窍慢,拿剑也没有宋槐稳,更别提还要在一国之君面前展示,更是需要强大的心理。陈长安在一侧看着小小的宋槐,忍不住出神思索,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虽说时间足以改变山川,将一个人从头到脚换个面貌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现在的宋槐,身量瘦削,没了法术便只剩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幻境之中十岁的宋槐一礼行毕,出剑如流水,剑气可斩寒风,与陈长安记忆里的宋槐简直相去甚远。
从前问起宋槐,他也说自己"从不会武",可看眼下这个孩子的阵仗,假以时日定成护国良驹。
陈长安有些惋惜,不是人人都必须要走修仙问道的路,宋槐若平安长大,做一国大将也未尝不可。
小宋槐几套剑法下来,收势时用剑气打落庭上一朵牡丹,花朵绽放在剑尖,讨得满堂喝彩。
陈长安看着小宋槐昂首挺胸的神气,将记忆里总是喜欢抱着手臂提着石子的宋槐身影重叠,实在是叠不上。
“小主人在想什么?”饶是灰鹿,看完了这一套剑法,也是被惊艳地连连拍掌。他余光瞥见纹丝不动的陈长安,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凑上前问道。
陈长安看着小宋槐收剑入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喃喃说:“他是怎么把这一身的本事丢了的?”
灰鹿看看小宋槐,又看看陈长安,表情似有深意:"小主人忘了,宋槐后来不是被做成醴奴了嘛。"
醴奴。
眼前觥筹交错,舞乐喧哗,陈长安的记忆中突然被灰鹿塞入了梁漪临死时的情形。
四肢百骸都被人剥开,巨大的藤蔓深埋入体,好像在汲取着无辜者的生机。那原本应该秀丽的脸上爬满了青紫色的筋络,也许动听的嗓音被撕扯得犹如裂帛。
“我死时,也就十六岁。”宋槐若无其事的声音响起,陈长安算着,还有六年。
眼前这个小人儿,就还剩六年的生气。
可小宋槐浑然不觉,入席后欣然接受着左邻右舍的道贺与赞叹。
“看完了吧,这个场景到这里也就罢了,剩下的就没他的事了。还接着看吗?”灰鹿适时地打断陈长安的出神。
陈长安回过神来看他:“你的幻境会让人混淆现实的时间,我还来得及在今夜看完先生的过去吗?”
“两千多年的道行,哪能说看完就看完的?”灰鹿笑他想的简单,"不过幻境内的时间可快可慢,你看着我们好像度过了数年,在幻境之外也不过是一瞬。我的幻境,当然是我做主。就像宋槐手下的阵法一样,听话的很的。"他说完,还不忘标榜一下自己与宋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