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缺月挂疏桐+番外(131)
宋槐终于在记忆的角落找到了这件事的印象,开口道:"那什么……我好像,想起来了。"
陈长安仍然不停,继续说:“我听到先生你嘟囔:‘下药好呢,还是由他自生自灭好呢?’”
“……我没想到你发着高烧都能记这么清楚啊。”宋槐汗颜。
陈长安叹一口气:“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印象自然深刻。可是先生啊,我招你惹你了,听肖长老说,你当时甚至还想将我的药全都倒了。”
“……你听我解释。”宋槐努力地回忆当时的动机。
“先生你慢慢想,距离西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们甚至可以停下来找个客栈住下。”陈长安语气平淡,宋槐也听不出他生气了没有。
宋槐垂下眼睑,思索了一阵措辞:“我那时候还没想好要选你,所以……”
“所以就打算对门派里的一个小孩子痛下杀手?”
“哎呀你别把事情说得这样严重。”宋槐讨好似的道:"你那时候病得真的很厉害,就算我不干预,也未必能活下来。所以我就……就想着要不要帮你一把,让你别太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
“哎对对对。”
陈长安无语,搂着宋槐的手又紧了紧:"先生一点也不悲天悯人呢。"
宋槐附和:“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天,宋槐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躲雨,眼看着广场上瘦瘦小小的陈长安张开了双臂,迎着大雨奔跑。他身后跟着想抱他回屋、又不敢吓到他的肖长老及其弟子。
陈长安的师父将襁褓里的陈长安带回山上时,宋槐曾过去看了一眼。他的手在婴孩的眉眼上抚摸过,笑着对周围人道:“这孩子是个好苗子。”而后便和往常一样,负手飘然离去。
陈长安的周岁宴,宋槐送了一个自己闲来无事刻的桃木长命锁。他说寻常人家都穿金戴玉,他要与别人不同,就算是司空见惯的长命锁,他也要用不同的材料来做。
灵拂山上的人没有这么多的讲究,见宋槐送东西来,也不过是感谢。
不过是短短几年时间,小小的婴儿便能下地奔跑,甚至还能同旁人分享自己的心中所想。
那个小小的奶娃娃经常拉着师兄师叔的手,到山里找幼吾玩。
幼吾正缺玩伴,便把小陈长安当作玩具,带着他爬树跳水。
三两岁的孩子,被幼吾带得上天入地,和猴子没有差别。
所以暴雨来时,奶娃娃陈长安兴奋极了,在外边追着雨跑。整个院里全是孩子的欢笑声。
那个雷来得不是时候,也不知是要谴责谁,却偏偏劈在了陈长安的正前。
刺眼的亮光和劈开石砖的尘土味袭来,任谁都要吓上一跳。
宋槐也愣了一愣。
灵拂山有他护持,按理说不会有雷劈的事情发生。可这趟闪电劈开天际,连连破坏了几棵树木。
宋槐拂袖离去,身后是几位弟子将吓破了胆的陈长安围起来安抚。
宋槐在茅屋里推演计算,可惜于陈长安是被捡来的,并没有明确的生辰八字。
他干脆找去宿舍,剪下陈长安的一缕头发。好不容易睡下的陈长安正发着烧,满脸通红,呼吸短促。
宋槐回身看了一眼陈长安,想了想,将手拂上孩子的额头。他喃喃道:“乖乖睡觉,无病无灾。”
手掌下一阵光亮,发烧的孩子逐渐呼吸平稳。
这也是宋槐六百年以来第一次施法。
回到茅屋,宋槐以陈长安的头发做媒介,演算其前世今生。
他的计算能力很强,也不过半日,这个凡人的前世就被他算了个干净。
知晓天意的宋槐缓缓跌落在椅子上,眼看着一桌的算筹卦象,发了好一阵的呆。
“不能留……他……这个人……不能留在这。”宋槐出神地自言自语,半晌才意识到这句话出自自己的口中。
陈长安的周岁宴仿佛还在昨日,幼吾与他的欢声笑语还在山林间回荡。
可是陈长安不能留。
要怎么做?
宋槐凝神思忖,要怎么做,才不算是他杀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陈长安高烧通红的脸蛋忽然浮现,宋槐一拍桌子:高热夭折,这不就是天意?
宋槐摸去陈长安的宿舍,一路上心如乱麻。这个孩子他并不算熟,三年来自己与他没见过几面。甚至说这个孩子将来长大成人,他们也未必有什么交集。
如果他就这样死于高烧,或者从此被烧傻了,与宋槐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宋槐推门进去,看见小小的一个孩子窝在被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床边还放着痰盂。
这会子照顾他的门派弟子刚好外出,桌上刚好留着准备喂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