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缺月挂疏桐+番外(120)
他们信任宋槐,信任到可以性命相托。
也就是陈长安自己,好像与幼吾天生互不对付。不管宋槐在和哪一个人沟通,另一个一定要掺和进去。有时宋槐被他们两个吵得无可奈何,便会说他们二人像是在争宠。
想到这里,陈长安嘴角微微勾起。
宋槐说的不错,他就是想和幼吾计较,和她争一争宋槐的目光。还好宋槐是个千年单身汉,除了传闻中的那个衡胥神君,也没听过宋槐对哪个人有过不同的情感。
这边宋槐和安氏兄弟已经谈过,后者双双行了礼告辞,宋槐目送他们出了门。
“刚才在想什么?”宋槐捏了一块枣糕,往陈长安面前一递。
陈长安伸手将它接过来,道:“在想先生的一句话。”
“哪句?”
“安二问的,若是先生身处安夫人的境地,会做什么。先生说要天高海阔自由自在。”陈长安咬一口枣糕,糕点酸甜软糯的口感充斥口腔。
“哦,原来从那里开始你就走神了。”宋槐轻笑出声:“想的什么?”
陈长安如实道:"在想先生当年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宋槐神色稍敛,淡淡道:“我当年受灰鹿的幻境迷惑,以为方栩是我的心上人。”
“啊……”就如刚才宋槐毫无感情的感慨一样,陈长安也发出了同样的音节。
宋槐有些"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感觉:“我年少无知,不知道谈恋爱的美好,倒让那个灰鹿给我全透完了。”
他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快:“谁能扛得住几百年的幻境呢?多来几次,我就以为那才是真的了。因此一逃出来,我也不管什么故友亲朋,一头扎进找他的路上了。”
“人海茫茫,你怎么找到他的?”
宋槐想了想:“直觉?还是醴奴与契主的链接?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不曾停过。”
陈长安默然。那方栩在家中应该也是个备受重视的儿子,不然契主这一身份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只是他在外间闯荡江湖广交好友,宋槐却在地下被割肉取血。
这叫什么道理。
后悔
宋槐打开窗,凤阳城的秋风并不算凉,温温地吹在他的身上。他双手撑在窗框上,将半个脑袋探出去迎接晚风。
“对我来说,那些事就像是幼年时做过的噩梦。时间久了,当初再怎么可怕,我都不会再放在心上。可是,”宋槐顿了顿,睁开眼看向发红的落日,“我不知道原来这世上受过这种苦的,远不止我一个。我可以有千年的时间去忘记,他们呢?”
有风穿堂而过,从宋槐靠着的窗子一直吹向陈长安。
陈长安坐在桌边,看着夕阳的余晖在宋槐的周身镀上红边。
宋槐转过身来,倚靠在窗边,他看着陈长安,但接下来的话不像是对着后者说的:“你叫我放下,我这时候怎么能放;叫我忘掉,其实是想让我忘了什么?”
“放不下,抓着又何妨;忘不掉,那边刻在骨子里。”陈长安语气平淡但掷地有声。
宋槐抬眸,眼神穿过了六百年的时间:“有人想让我就这么算了,是不是?我在九重天那么多年,他们盯着我的血,如饥渴的豺狼。那些神仙对我的能力的占有欲,让我都错觉这世间我独一无二。”他低低地笑出声,却像是吐出了憋闷多年的浊气。
陈长安站起身,迎着他走过去。
这边宋槐低着头,还在自顾自地说道:“把好好的一个人,折磨成那个样子,又要他重新捡回人类的皮囊,要他混迹在人群里。这样的一个怪物,它不是人啊。”
陈长安抬手,弯曲起一根手指,在宋槐的眼下接住一颗泪。
宋槐哭了。
陈长安知道他在不平,不平于自己的境遇,不平于天下无辜人的命运。
宋槐在破祷园结界时,曾说他有能力之后,没想到打破一个曾经无能为力的阵法,竟然这样简单。
如果他当年就有这样的一身本事,或者当年,有一个法术高深的人捡到他,事情又会变得不一样。
“长安,醴奴之事的成功,我是第一例。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的死去,全都与我有关。”宋槐捏着门框的指节发白。
陈长安轻轻捧起宋槐的下巴,却看见他的眼里装满了恐惧与绝望。
陈长安的心倏地仿佛被人揪起,像有一只手伸进胸膛,精准地找到了他的心脏最脆弱的地方,然后肆意撵过。
他痛得难过,将宋槐扶着肩送到自己的怀里。
宋槐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啜泣的声音隐隐传出来:“如果……如果当年我失败了,这么多人,是不是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会。”你不是第一例,总有人会是第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