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80)
她睁大眼茫然地看着秦望舒,半明半暗中那张脸里没有情绪,下垂的眼睛仿佛正看着她,像是庙堂高坐的菩萨。七分闭眼,三分微睁,就连高高在上的怜悯都只不过是仰视中自我幻想的感动。
她想说我不信,但她更知道没必要,哆哆嗦嗦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感觉到了如蛆附骨的窒息。她不得不张开嘴,像摊子上贩卖的鱼,努力地打开着鱼鳃,一张一合地挣扎,但眼前的黑却越来越重。她又回到了那个小床,泛黄的蕾丝,苦涩的药味,无力的四肢,她在阳光下暴晒,即将渴死。
“然后呢?”她死死抠住背后的柱子,或许是雨季,干燥的木头被浸润得有些软,她好像听见了一个微小到不存在的断裂声,但好像什么也没有,尖利的指甲顺利地掐在木头里。
“山神是被圈养的。秦家村是一个圈起来的——猪圈?”
秦望舒的声音有些上扬,似乎是质疑这个词的准确性,但她并没有纠结,继续道:“那只手是山神的。我早上跟着你们昨晚留下的高跟鞋脚印确定了金依瑾掉下的位置。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两人高的坡,泥土吸饱了水有些绵软。”
她抬起手,在空中勾画出大概的模样。“这样的位置,树枝的缓冲是第一道保障,就算这个距离摔下去也不会有事,最多疼一段时间,别说泥土还是软的。我曾想过她掉下去时脑袋撞到了树枝上,夏波带来的发夹上有泥土的痕迹,我当时松了口气,但很可惜,泥土是之后染上的。”
“她撞到了头,后脑勺是人体很危险的地方,她当时应该是晕了过去,所以我们没有听到她的呼救,这就造成了一个错觉。”她挑了下眉,嘴角的弧度有些冷。“我们误以为山坡很高,本能上就断定她存活的概率很小,下意识就放弃了。当然,这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如果天没有那么黑,没有下雨——”
她放缓了声音,有些讥诮。“还是会放弃。”
“为什么?”
“金依瑾是金家攀龙附凤的一颗棋子,但叶大帅怎么想?”秦望舒不着痕迹地扫了张雪一眼,果不其然地看见了她骤白的脸。“面上金家是叶大帅的钱袋子,叶大帅儿子与他不和,教堂分成两派明争暗斗又插了一手,但实际呢?人心隔肚皮,你能保证你看见的不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
“她是弃子,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别处,总要有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秦家村没有权衡利弊,无疑是最适合的。”
她看着张雪,对方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抵是光线原因,白腻的脸色看着有些死灰,只有一双眼睛像是燃尽的灰尘,闪着零星的光。
“夏波不知道。”她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漫不经心肯定了张雪的猜测。“我骗了他,那又怎样。他未必没发现,但人总是喜欢装睡的。”
“说多了。”她点了点自己额头,语气没有一点波动,连面上样子都不愿意装。“秦家村是猪圈,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待宰的猪。在有心人操作下,猪要定期上供,然后我们出现。左右都是猪,何必用自己的呢?”
“我会死。”张雪瑟缩着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没有听见秦望舒的反驳,抬眼望去时,对方已经闭上了眼。平和的面容,细腻的肌肤,高低起伏的线条,光影下落错的高度让她有了石雕般的立体。
“我会死。”她提高了嗓音道。
秦望舒好似如梦初醒。她垂下眼,漆黑的眼睛里落进了一点光,眼珠外边折射出一层浅浅的蓝色。她神色有些怪异,似乎在疑惑张雪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她只是道:“不会。”
她喉咙动了一下,“我保证。”
十八岁的张雪听见这样的话,会不依不饶,缠得秦望舒再三发誓确认,但二十一岁的张雪不会。她只是抿着嘴,犹豫地在确定什么,最后若无其事道:“我信。”
她换了一个姿势,稍稍拉开了一些和秦望舒的距离,就连身体都改了一些转向。但她面上极为自然,就像是再寻常不过地坐麻了一样。“我需要做什么?”
“你不在我的计划中。”秦望舒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尤其是有脑子的人。张雪好巧不巧算在其中,偏偏又是真的怕死,再加上现在被绑了手,说是累赘都属夸赞。“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张雪听了这话,心神一动。她又贴上了秦望舒,欣喜道:“望舒要把枪借给我?”
“天还没黑,可以过会儿再想。”秦望舒轻笑一声。她见张雪面上不悦,认真解释道:“你的手被绑住了,就算给你枪,你也没办法。山神是被圈养的,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还是说你想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