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72)

作者:月汝

“你知道玛丽吗?”她缓声道。“十八世纪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妻子,死于法国大革命,享年三十八岁。她短暂的一生里有两句名言。法国人民连面包都吃不上时,她甜蜜地笑道:那他们为什么不吃蛋糕?她被推上断头台时,不小心踩到了刽子手的脚,她说: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前者是假的,但被后人泄愤在这位热衷于打扮得皇后身上,三人成虎,就这么被扣在了玛丽头上。后者是真,但迫于人民的不信,被传砍头的人会被绑起来并堵上嘴。”她顿了顿,目光专注认真,未曾从张雪身上离开片刻。“就像她这样。”

张雪嘴没有被堵,但在被秦望舒放弃的那一刻似乎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想起了自己笔下的人物,从她决定了命运那一刻起,他们也被禁止发声。

秦老爷子的举动只是一个开始。那盆血浇下去后,他用手上拿着的树枝抽在张雪背后,秦望舒不知道轻重,但在秦老爷子挥下的那一瞬,她好似听到了呼呼的破风声。

她没忍住,闭起了眼睛,立马又睁开。

血好似无穷无尽,地上绽开的大朵血花连成一片,还在盛开。张雪已经成了血人,黏稠的血液像是贴在了她身上,流不尽,也掉不完。血腥味越发的重,她捂住口鼻也仍是无法阻止蠕动的胃,她忍不住干呕。

这只是开始,她心里明白。

退下的秦老爷子被另一位村民接替,又是一碗血,从头到脚,紧接着破风而来的树枝。先是中午吃过的饭菜,混着胃液一股沤味,之后是胃酸,到最后吐无可吐,只剩下单纯的生理反应。

一只手攀上了她背部,轻轻地拍了又拍。她心力交瘁,巨大的疲惫卷席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地睡去。她掏出手帕,是张雪扔掉的,她捡起来想找个时候还了。

帕子染了点灰,擦嘴完全没问题。她睁着通红的眼睛看了几秒,又塞回了口袋,她哑声拒绝了夏波的好意,直接拿袖子在嘴上抹了两把。

神圣的祭祀还未完,绕成一圈的村民都端着一碗血,后面还排着长长的队。发亮的眼睛,粗糙黝黑面容遮不住的兴奋,愚昧和无知把他们变得不像是个人,骨子里的野蛮和嗜血被唤起。

这是一群畜生,她心道。但始作俑者是她,所以她也是畜生。

“但围观者里有一位画家大卫,他用铅笔速写了当时的情景。玛丽只是被绑住了手,收集大人物临死前的台词是刽子手桑松的任务之一。”她咽了一口口水,食物分解的酸臭味在口里发酵成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像是血。

她捂住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生理反应,又隐隐开始复苏。夏波见她难受,伸出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扯下来。

她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惨白的面色衬得她漂亮的皮囊宛若妖魔。她不知,只是继续道:“卢梭在《忏悔录》里说玛丽是一位崇高的公主,但因为书记载的历史并不严谨,所以有待商榷。可有一句话以玛丽为原型,流传至今: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秦望舒那时才十八,不知道作神的代价,只记得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懵懂的她以浅薄的见识传授给了张雪。张雪也十八,花样的年纪,她们都太年轻。

神无所不能。

如果她是神,能不能救出张雪?如果能,她救出了张雪,又保不住,算什么无所不能?如果不能,连张雪都救不了,她又算什么无所谓不能?

她不是神,一开始不是,现在也不是,也从未是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恍惚间被轻轻地推了一下,如梦初醒。她看见秦老爷子端着一碗血站在面前,精明的脸带着特有的匪气,笑出了一口稀疏的黄牙。

他把碗递上前,摇晃的血飞出一点,沾在了秦望舒的衬衫上,迅速蔓延。他道:“秦小姐,该你了。”

第35章 同类(上)

秦望舒记得自己第一次感到害怕时,是小时候和隔壁的妹妹在一起踢毽子。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她偶尔回想起这件事时,妹妹整个人都是模糊的。

她只记得那个鸡毛做的毽子。被一块小碎布里面塞了点东西包了起来,插上了几根杀鸡时特意从屁股上拔下的几根毛,红绳绕几圈,打个死结,就成了。简陋到没有毽子的她都很难生出羡慕之情。

她母亲的针线活很好,总是会去集市上买一些干净的帕子。便宜的是粗布那种,贵的咬牙也会买上几条纱的或是绢的,丝绸只能看见时心生敬畏地摸上一把就不错了。

母亲的针线盒是一个捡来的生锈铁盒子,蓝色印着漂亮的洋文,她看不懂却也能感觉到这盒子的贵重。铁盒子很大,里面扎好了各色的线,素雅的、亮丽的、贵的、便宜的。每当母亲从集市买了手帕后,她就会坐在院子的树下,挑选线和针开始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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