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190)

作者:月汝

躺在地下的人已经没了呼吸,他睁大了眼,脸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只有不解。他原本端正的五官被血色所掩盖,脑死亡是西医死亡的判定,人可能假死,心脏可能骤停,但在一定时间内都有机会抢救,唯独脑死亡是真的死了。

如同涓涓的溪流,黏稠的血液也汩汩地往外涌,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了一滩,还在外侵蔓延。白日的光线足够,哪怕血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反光液体,她仍是见到了自己脸——面无表情,与往常并无区别。说来也是奇怪,她虽然坏,但却从未杀过人,只因为神父一句话:有罪的人不能进天堂。

那什么是有罪?她搜肠刮肚,用尽所学知识都很难定义,最后还是神父告诉她:信神便无罪,不信神就是有罪。她豁然开朗,那她和神父,还有主教都有罪,注定下地狱。

可偏偏他们都是极为虔诚的信教徒,祷告布道,不管风吹雨打无一不缺,于是他们三人成了教堂对外最好的招牌。她张开双手,举在自己面前,白皙干净,除去手背的烫伤和牙印外,就连寻常人泛红的手掌在她这里都是毫无血色的白,她心思或许肮脏,但这双手实在算得上清白。

她很早以前,问过神父,杀人是什么感觉。神父想了很久,才道:像是你摘了一朵红玫瑰,一颗颗拔掉上面的保护刺,然后放在鼻尖下轻嗅。这个说法过于浪漫,她很难理解,毕竟玫瑰这样昂贵又赋予了更多文学含义的象征,着实与黏腻、恶心的血谈不上一点干系。

但神父认为两者是一样的,当你决定摘下一朵花,你就下定决心杀了一个人。人会反抗,玫瑰有刺,你闻到了花的芬芳,你便尝到了主宰人命的快感,两者并无不同,只在于心里怎么想。神父一直都是个浪漫主义的人,他的书籍除去一些著作外,几乎无一不是各国诗人的情爱,他欣赏、惊叹并且沉溺其中,但他不允许她也这样。

他说自己经历的够多,不为外物所动,所以他可以放纵,但她还年轻,恶魔的诱惑对于她而言不亚于伊甸园的苹果,他不怕她被引诱,却怕她自己选择吃下。在几次交谈中,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抵触,所以他打算送她一把枪,精致的女式□□,上面雕刻了绽放得极其艳丽甚至到荼蘼的玫瑰。

他开一次枪,后坐力震得他手后仰,枪柄上的玫瑰在阳光下栩栩如生,金属的冷光也染上了诗人的浪漫,就好像死的不是人,空气中都透着玫瑰的芬芳。奇怪的是,神父明明决定要给她,又在她即将触碰到时收了回去,他一如神般湛蓝无边的眼睛满是慈爱,他改变了主意,觉得还未到时候。

于是这把枪便高高搁置,当着她的面放进了抽屉中,连锁都懒得上。他说:你觉得合适时,就拿走。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这看似是一种尊重,实际上是一种踌躇与后悔。或许是忏悔多了,他总是容易动摇,一点也没有主教的圆滑,甚至还没有她来得果决,但她觉得没关系,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弥补他的缺点。

他心软,她便心硬,他后悔,她便无泪。苦行僧是这样的,用过于寒酸的生活去磨练自己的意志,他们觉得这样会离神更近,可世界上不存在神,所以他们只是自我满足和娱乐。她在某种程度而言,宽于律己,更松于对人,神父不想承担责任,那她便不去碰这把枪,直到他回归父的怀抱之前。

他做了选择,把枪给她。

自古宝剑赠英雄,而英雄配美人。她是英雄,也是美人,所以她谁也不需要。

“秦作家这把枪真是不错!”金城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她的耳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她笑了一下,血中模糊的影子也跟着笑了一下,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不恐怖,只是虚张声势,会咬人的狗一向是不叫的,就比如她。这一刻,她突然闻到了玫瑰的芬芳,杀人与折花确实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在决定动手那一刻,就注定好了结局。

面前胜利的果实不是她的,她也并未品尝到主宰的快感,她只是闻到了馥郁馨香的玫瑰,霸道又浓烈,浪漫得像是夕阳坠入黄昏,忽然天色已晚秋。

她抬起头,赞同道:“这是神父为我量身定做的枪,是西洋最好的工艺,自然不会差。”

她又道:“既然是量身定做,自然会考虑到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现在。”

金城不明所以,她解释道:“枪里有个小机关,接下来金会长每一枪都要注意了,子弹可能会往后面出来,也可能炸膛,要是害怕,你可以用回自己的枪。”

她的神色不似伪作,金城又想说不信,但这次不同以往,他不敢赌。他知道赌场很流行一种玩法,也是西洋传来的,是俄罗斯转盘。会参加的都是一些输无可输的赌徒,赌场十赌九输,换做常人早就收手,可他们总认为自己是那其一,于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到最后贪婪战胜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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