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17)

作者:月汝

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却又觉得荒谬。

屋子的条件很是寒碜,勉强算得上是平整的泥巴地,一张木板床靠在床边,两张条凳架在边上,角落里是一个搪瓷的尿壶。

铜牛还在奏乐,她透过窗户看向那巨大的槐树,隐约可以看见跳动的火光。月光下的槐树影子倒在地上,张牙舞爪,正好够到秦老爷子屋子。

秦老爷子说,槐树是山神的化身,秦家村世代供奉山神。槐树圆了秦家村树下乘禾的梦,所以不管外面日子如何,村子里总归是吃得上饭的。

当信仰尚未崩塌时,那便是信徒的天与地,乃至真理。面对真理,神父和所有的教徒奉献了自己一生,不去科学的计较其中真假,信徒感恩神让他们降临于世,所以他们虔诚的苦修,只为死后回到神的怀抱。

教堂的神像前从未少过水果与鲜花,这是教徒们的心意,无关神是否会在意。纵观这十年,她从未听闻神会吃凡人之食,可秦老爷子却说,山神要活,得吃饭。

如果把秦家村比作教堂,那秦老爷子就是神父。可秦望舒回想秦老爷子所有的举动,确定这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该有的。他不信他的神,就像是犹大质疑神子。

耶稣死于不能定罪的罪名——妄称上帝之名。不论天国是否存在,他威胁了当时高官的地位,真善便成伪善,莫有虚名的“叛国罪”盖了下来,可谁也不知道耶稣是真的神之子。

她看着外面从狭小窗户看不见顶的槐树,脑海中一会儿浮现出去世的神父,又闪过秦老爷子黝黑的面孔,最终定格在门里门外的门神,和一根根桃木做的门闩。

华国的信仰很多,神也格外讲究,除去那些耳熟能详的正神,扯着皮子的魑魅魍魉更是不计其数。

耶稣死时,山摇地动,神子之名得以证实。在死后的第三天,他在门徒面前复活。约翰福音说: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青槐夹道多尘埃,龙楼凤阙望崔巍。

而槐树,性阴,木也,从木,鬼声,意为木中之鬼。

第10章 山神(上)

秦望舒翻了一个身,月光穿过头顶低矮的小窗户落在了被子上,成了房间唯一的光源。屋子不隔音,外面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让她久久无法入睡。

铜牛不知何时停止了奏乐,散去的村民让这个村子又回归了初来时的寂静。她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之前的微睡眠让她身体得到补充,尽管精神倦得立马能昏过去,但她丝毫没有睡意。

被子上落下的月光被窗户分割成四块,像是练大字的田字格,她摸了摸空空的领口,有些不习惯。这不是她第一次住在教堂以外的地方,却是第一次晚上没有祷告。

她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整个世界像是停止播放的唱片机,她能清楚地听见一种奇特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不是属于她的,但就在耳边,格外清晰。

她转了转眼珠子,只觉得眼皮子像是粘了胶水,才恍然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又进入了半梦半醒间,感官补偿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最大。

她脑袋下的枕头是谷粒做的,被厚厚的布包裹着,很软。她明明没动,却听见了谷粒一点点挪动的声音,耳边的呼吸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清楚,甚至隐隐伴随着隐隐的敲打声。

一下,又一下,由远及近。

被窝里暖洋洋,像是午后的阳光,微微带着醉人的熏意,让她不由自主放松。她又回到了那个午后,神父捧着厚厚的圣经坐在床边,洁白的房间放着洁白的床铺,洁白的被巾上躺着洁白的信徒,一切都是白色的。

她看见自己像一团模糊的黑色影子,站在神父旁边。燥热的风从窗外吹来,洁白的窗帘飘飘,床边的鲜花摇曳,她的身影晃动,唯独神父洁净的衣袍垂落在地。

神父其实已经不年轻了,他的精力有限,上了年纪的声音带着老人的沧桑,诵读圣经时不紧不慢的语调,是秦望舒觉得最慈爱的时刻。

窗外骄阳正好,她就是那团黑影,在阳光下无处遁形,只能偷偷地看着神父。而房间外,是无数与她一样的黑影,密密麻麻地爬在墙上地上,渴望又渴慕。

神父不知她在害怕什么,放下了圣经,轻声安慰。就在这一瞬,她看见所有的黑影犹如实质化,突然扑向他们。

她惊得脚一蹬,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气。

梦境残存的恐惧让她心跳剧烈,她还记得那一刻神父的震惊,蓝色的眼珠明明已经黄浑,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老年斑,他的行动已经不利索了,却义无反顾地把圣经塞到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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