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112)
它不能被狗咬,它见过许多被狗咬的人最后都发疯了像狗一样,然后孤零零地死去。它曾经思考过,人和狗有什么区别呢?人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当牙齿咬破皮肉那一刻,臭烘烘的狗毛尝了一嘴,腥咸的狗血顺着喉咙流淌进肚子时,它感觉到了久违的力气。
它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嘴里的狗毛怎么也吐不干净,比血更难吃的眼泪。
它恍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它和这条狗都是一样的。体面的人为了生存,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劳苦的人为了生存,早起贪黑也是为一口饱饭。畜生的规则很简单,没有人之间的弯弯道道,它赢即是王,有绝对的权利处置食物。像它这样在生存线上挣扎的畜生还有很多,它养不活小畜生,但可以拉上这条快要死的老畜生一起。
小畜生。
她念了几遍这个称呼,她不识字,没有什么学问,只道听途说贱名好养活,所以就在刚刚,它给破庙里的妹妹取名叫小畜生。
两个畜生结了伴,庙里其他畜生就得掂量掂量,它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了很多,只是每次深夜中它都会自梦中惊醒。它总觉得在暗处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它们,不会像野兽一样发光,但本质都是贪婪又饥饿的,它知道,女人和小孩总是最好吃的。
人的脖子是最脆弱的地方,它曾无数次惊醒后,悄悄地把手捏在小畜生喉咙上,但最终又放弃了。而现在,她露出了白嫩的脖子,薄薄的皮肉根本掩不住汩汩流淌的血液,只需要一口,快到她意识都来不及反应,她可能就会丧命于此,但她却感觉到了久违的颤栗。
她屏住了呼吸,慢慢别开头,让本就暴露在外的颈脖暴露得更加彻底。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混合着沸腾的血液,她已经分不清在她身上的到底是山神还是记忆中那条老狗。她是个赌徒,一直都是。作为畜生时与狗搏斗,生死较量时咬破了手指给小畜生喝血,独活和累赘时保留了那丁点儿可贵的人性。
不妨再大胆一点,她人生中赌了无数次,她也赢了无数次,这次她也可以赌。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有些沉醉于着迷。她骨子里不是安分的人,在十八岁那年,病得快要死的神父问了她一句话。
你是想当一个女孩,还是做秦望舒。前者是新起的年轻女作家,除了安稳什么也没有。后者,注定走在暗处见不得光,除了安稳什么都有。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秦望舒。她叫秦望舒,父亲说望舒意为月神。她也想过,父亲母亲或许是曾经爱过她的,但这点爱太轻微也太无用,在柴米油盐中变质腐烂到连狗都嫌弃。她知道月亮不属于任何人,可某些时候,它的确属于了她。
她握着的枪的手终于松开了,金属滑到了泥土上,像是有声音,又像是没有。同一时间,一个尖尖的东西刺破了她脖子上的一点皮肉,疼痛细微,不至于针扎,倒像是蚊子咬。还没等山神进一步,她的手也掐上了对方的脖子,平整的指甲准确的按在了颈侧的动脉处。
第48章 山中云雀(下)
眼睛在适应了最初过暗的光线下,已经能够视物,山神可怖的脸也仿佛成了灯下的美人,她竟然能看出几分可爱。
“你想死吗?”
之前的试探告诉她,它的脑部发育有限,大概率上是听不懂人话。但过去的经历又告诉她,老畜生都行,它一个能绑帮着秦凯害人的畜生为什么不行?
“啊——啊——”它张着嘴,近距离下露出只剩下小半截的舌头。断面并不平整,可以看得出烧灼的痕迹,只是一眼,就足够猜出它遭受的惨烈的经历。
秦望舒的手稍稍送了点,但按在动脉处的指甲又往里压了几分。她清楚地感觉到尖尖的牙齿已经刺到了肉里,只要再进去一些,等待她的就是血管崩裂。
“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也要松嘴。”她说话间,喉咙轻微的颤动,脖间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像是剥开的荔枝肉,颤颤巍巍地像是要送到谁的嘴里。
山神没发声,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她不敢保证。她相处过的畜生只有老狗,她不动,对方也不动,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
山神的头移开了一点,脏乱的头发从下颌到了她脸上。她皱起眉,慢慢露出牙齿,把嘴咧到最大,喉咙里挤出了小小但无法忽视的声音。
在这一刻,它们是同类。
最先忍不住的是山神,它瑟缩了一下,放在人身上就只是晃了一下头。胜利在望,她把牙龇得更加凶恶,年轻饱满的脸上皱得成了一团,很多时候畜生比人们想象得要聪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