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108)
“啊——啊——”山神像是被侵入领地的野兽,它强撑着身子,脏得看不清模样的脸上是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睛,没有挺拔的鼻梁,平整的像是一张纸,突然出现了两个黑点做鼻孔,咋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张脸上生了四只眼,让人心生寒意。
“山神?”夏波语气有些复杂,他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与山神碰面的情况,或许危险丛生,或许势均力敌,但绝不是这样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面对一样这样“弱小”的山神,他甚至荒唐地冒出一种自己正在欺负弱小的错觉。
秦望舒的注意力全然被山神高高隆起的腹部所吸引。
她慢慢逼近,步伐小心又谨慎,平稳的靴子在她脑海中走出了高跟鞋的嘚嘚声,握在枪柄边缘的手掌已经泛白,紧扣着扳机的食指绷得紧紧的,像是拉满了的弓,只要对方有任何轻举妄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破庙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新鲜的臭鸡蛋拌上了某种热腾的东西,再经过发酵后形成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或许是精神高度的集中,也可能是身体自发的保护机制,秦望舒现在什么也闻不到,随着她的靠近,山神的模样在她眼中越发清晰。
一缕缕已经结块的头发,脏得呈现出一种发灰的白色,稻草秆和树叶夹在其中,或许还有许多看不见的虱子。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服更像是一块块拼接的碎布,一层又一层勉强成为了蔽体的存在,厚重的像是泥壳,同样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啊——啊——”
山神见她越来越近,张嘴没有唇瓣、也可能是被泥土掩盖住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只有干枯怪异的单音节回荡在庙中,过于安静的环境下,隐隐生出了些回音。
“哈——哈——”它喘着粗气,半支起的身子又勉强抬高了些,努力弓起了背脊。像是野兽进攻前的示威,龇着嘴,满是黄垢的牙齿尖得不似人,过长的尺寸光是看着就可以想象出割划肌理的质感声。
她以一种绝对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山神,她过了最初的震撼后,生出一股可笑的不真实感。就像是她千辛万苦,如同西天取经的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后,佛祖告诉她,你本来就是佛,轻松容易的她几次忍不住开枪。
山神的状态有些奇怪,它始终没有离开身下这片稻草堆,但秦望舒不敢冒险,她站在了一个她能完全掌控的距离,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啊——啊——”又是一阵刺耳且古怪的单音节。
她皱起眉,觉得在遥远的记忆里似曾相识,可因为时间太久明明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始终隔着一层纱。
她翘起脚跟,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声音极其细微,近乎于无。但她却看见山神微微低了头,眼珠子直勾勾的对上了她的脚。
她动作一停,自己往日与夏波说过的所有话像是一场有声的电影,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放。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答案,却听见夏波道:“它被人割了舌头。”
第47章 山中云雀(上)
秦望舒被教堂收养的时候,她并不是所有孩子中最漂亮、最聪明的那个。成为神父最宠爱的修女,这种事她在梦里也不曾幻想过。
她不识字,在教堂诵读圣经时,她只能看着那白纸黑字装模作样。神父读一句,她跟着读一句,一篇经文过后,神父合上书,洁白的教袍在明媚的阳光下,干净得想让人亲吻脚背。
“有不理解的地方吗?”
他这时还算年轻,蓝色的眼睛晶莹剔透,还未染上年老的浑浊,宽广平静的像是温柔的海。秦望舒没见过海,这个比喻她也无从得知是否正确,只是这句话是她贫瘠的脑瓜子里,最有学问的一句称赞。
无人回答。
神父已经见怪不怪,这是他教这群孩子的第三十天,正好整整一个月。流浪的孩子大多防心深重,他隐约能猜到他们的想法,无非是担心自己露了怯被赶出去,他从起初的欣慰到现在的绰绰约约的失望,已然习惯。
他手握着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教袍单薄,白日盎然的春意把春光都染得三分暖,他贪恋这生机,夜晚他屋内总烧着暖烘烘的壁炉,与其他人相比,他总是少些衣裳,多了些不顾天气的风度。
他抱着厚厚的《圣经》,像是块砖板,撩起衣袍,打算与往日一样回去。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
“我——”
女孩的声音稚嫩,像是三月里树枝上新吐的芽,也是春日里第一支芽。她见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脸红了红,害羞地低下头,但又马上抬起来。
“我不识字,神父讲得都不太懂。”她鼓足了勇气,长期饥饿的脸有些黄,经过一个月精心养护后,终于有了些肉。但她的眼睛很亮,又大又黑,像是盛放了整个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