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之皮(265)
那天下午,他在经理的带领下,熟悉甘蔗园的工作环境,用最热烈方式欢迎他的不是人,而是一条狂吠不止的恶犬,被拴在监工宿舍的外面,冲着他示威,和他平日里所遇到的狗不一样,光看它凝固的暗红色毛发,就知道有人纵容它长期作恶多端。
经理对狮白银的表现感到满意,他对狮白银说:“之前有个人吹嘘自己多么厉害,结果看见我们的狗以后,立刻就被吓得尿裤子,我们当场就把这种胆小骗子解雇了。”他还跟狮白银说,“不论再厉害的狗,也就是畜生而已,如果你怕它,它就敢横你,你不怕它,那它就只是一条狗而已。”
狮白银点头,说:“我不会让一只狗骑到我的头上。”
经理拿给狮白银工作制服——一件黑色的小马甲,胸口印着监工编号,11号监工。
狮白银穿在身上黑色小马甲以后,狗立马就不叫了,他恍然大悟,原来象征着他的地位和身份不是监工的身份,而是这件黑色马甲,只要穿上这件马甲,就连狗也把他当自己人,美中不足的是,小马甲光溜溜的,没有口袋。
经理叮嘱狮白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向工友们请教学习。
进入甘蔗园的第一天,狮白银以谦虚的态度,包容眼前那些稀奇古怪的画面,他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他明白了皮鞭和狗的用处——监工可以任意惩处劳工。他并没有为这些“天才发明”而鼓掌,如同他目睹这片“金色传说”后的心情,他对此深感失望。
甘蔗园共有一百多名劳工,这些人多数来自贫穷的夏玛东区,他们以为进入甘蔗园就能获得赚钱的机会,事实上他们甚至不如奴隶,签了合同就很难再从甘蔗园出去,法律没有站在他们这边,在这片有着“金色传说”美誉的土地上,他们每天无休止地干活。
狮白银蹲在一块石头上,异常沉默,沉默代表他不赞同甘蔗园的管理制度,他看见监工的鞭打是无规则的,没有衡量受罚的标准,心情不好的时候,鞭打劳工出气;从劳工身边经过,又顺手抽一鞭子;整个监工队伍看起来虎虎生威,当他们的鞭子抽不动的时候,就开始放狗咬人。监工说,这是他们这里最有兴致的节目。
一天下午,狮白银站在一根歪歪倒倒的甘蔗旁边,他试图将它扶正。一名工友走过来,跟他说这是劳工偷懒的杰作,等那群人受过教训后,才知道甘蔗是笔直生长的。然后用这个理由,鞭打了好几个人。
工友见狮白银一动不动,于是开口问:“你是不是害怕了?”
狮白银如实说:“我没见过哪个甘蔗是笔直的,总会弯那么一点,可能不明显,但它就是弯的。”
“有病。”工友说。
狮白银说:“从小到大我没生过几次病。”
狮白银和他的工友们格格不入,进入甘蔗园的两周里,他始终没有挥动过皮鞭,于是他遭到了工友们的联名投诉,指控他懈怠工作,是个连鞭子都挥不起来的废物,甘蔗园不需要他这样的人。
经理找狮白银谈心:“说说怎么回事。”
“他们分明就是排挤新人!以我的力气,怎么可能挥不动皮鞭?”狮白银面无表情地说,“他们根本不想给我表现的机会,怕我抢了他们的风头。”
经理说:“那你抽给我看看。”
狮白银问:“抽谁?”
经理说:“随便你挑。”
“我生性残暴,对软绵绵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没兴趣,”狮白银说,“找最彪悍的工友来和我对抽,看看到底是谁挥不动皮鞭。”
甘蔗园临时举行了一场小型对赛,当着一百多名劳工以及众人的面,狮白银赤手空拳将他的对手——号称甘蔗园最生猛剽悍的监工——打趴在地,在裁判的口哨声吹起后,他依然没有就此停止,被人拉开,他又扑过去,对方被他打掉了对方三颗牙,他仍然难以解气。
这天以后,监工们不再管狮白银了,他们决定报团取暖,无视狮白银的存在,在面对劳工的时候,他们还是实施过往的规章制度。
自从狮白银成为甘蔗园的监工以后,这个身份令他备受左邻右舍的青睐,他手上有了一点儿权利,虽然不大,但足够让他四处耀武扬威(虽然他暂时并没有这样显摆过)。邻居们没事就来找他聊天,想从他手里薅点儿甘蔗园的福利和好处。当然,也不全是好事,他的房子被骚扰得更厉害了,哪怕是在晚上也不得安宁,仿佛那群激进敢死小队和他彻底杠上了。
甘蔗园有监工宿舍,但狮白银选择回家,搭乘固定路线的班车,他不嫌来回麻烦。只有见到卢安缇,他的心情才略好一些,卢安缇让他先洗手,再吃饭,饭菜是卢安缇从外面饭店打包回来的。卢安缇没有闲情雅致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