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不将(93)
张错望了会儿闻人听行的脸,叹口气,低低说:“先生、定是在揶、揶揄我。不过......”
张错:“不过我现在、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难怪、先生不信。”
张错认真地说:“先生、且看着、看着我好了。”
闻人听行:“......”
“阿错......”闻人听行抬起手,顿了顿,一只巴掌按到张错头顶,“你......”
闻人听行突然笑了,他话锋斗转:“不早了,睡吧。”
他说罢,慢悠悠晃荡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望着张错,还是笑。
闻人听行拍了拍床:“过来睡。”
张错心里倏地感觉很空。他清楚——先生一定是没有把他嘴里的“保护”当回事。
张错恹下脑袋,闷声说:“先生没有、给我、再要一间、一间房么?”
“怎么,很不喜欢和我一起睡?”闻人听行懒洋洋地问,已经躺在枕头上。
他留了个床边给张错:“我夜里闷得慌,容易睡不好。”
闻人听行闭上眼睛,像是彻底醉了,他翻过身,背对张错,声音也有些含糊:“快点过来。别磨蹭。”
张错默了默,最后还是老实上床,凑到闻人听行后背躺下。
张错侧着躺,一双眼盯着闻人听行消瘦的背。
从那薄薄的一层白色衣衫,能透出先生笔直的脊椎,和一对漂亮的蝴蝶骨,那蝴蝶骨生的精致,像是下一刻会突然震翅飞走一般。
“......”
“先生......”张错轻轻地唤。
闻人听行没有回应,该是睡着了。
张错定着身子半晌没动。
窗户没关好,夜风从窗缝溜进来,点卯儿似地微微逗弄洁白的纱帘。
张错清浅地屏住呼吸,忽然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那好看的脊背上一笔一划地轻轻写字。
他写了一句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写完,张错指尖一颤,做贼似的,那食指赶紧藏进拳头里。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识字?”
闻人听行突然出声,张错一口气差点半路噎在喉咙眼儿。
又望了会儿先生纹丝不动的后背,张错低低地说:“不算。认识的、很少。”
“诗,也就、会这、一句。”张错说。
“这句怎么会的?”闻人听行又问,后背仍是不动。
“之前,伺候过、一个、小少爷,他曾经、让我给、给对门、的少爷、送信。写的,就是这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人听行这回动了,他翻过身,看着张错,“那你可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因为酒,先生的脸颊有点红,因为困顿,先生的眼睛氤氲水汽。
张错一刻失神,想了想,说得非常不好意思:“夸......人吧......”
闻人听行沉默了片刻:“不是。”
“嗯?”张错下意识反问。
像山上的雪一样白,像云间的月一样皎洁。张错没有学问,但也听得懂这句的直白——这不就是夸人出尘高洁么,就像先生一样。所以......所以......他才忍不住......
闻人听行笑了:“这诗呢,其实是一首苦情诗。”
闻人听行:“它是说,爱情应该像山上的雪一般纯洁,像云间的月亮一样光明。”
闻人听行:“这句出自卓文君的《白头吟》(注)。其中还有一句更有名。”
“哪一句?”张错愣愣地问。他眼里只有先生的笑容。
闻人听行不轻不重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张错微微张开嘴,心头震动了许久。
他咽了口口水,猛一激灵,不自觉脱口而出:“可、可、可那少爷、给的、给的、也是、也是个......小少爷。”
“唔......”闻人听行耐不住“噗”一声乐出来,“哎,瞧给你结巴的。”
他眯缝起困顿的眼睛,指尖弹过张错鼻尖的那粒小黑痣:“我们阿错年纪还小,脸皮儿薄,又害臊了。”
“不、可、我......”张错吭哧着,被闻人听行这么一说,脸真开始烫了。
闻人听行笑笑:“少爷小姐的都无关紧要,这苍茫世间,能遇见个可心人儿,便是幸事了。”
张错脑袋挺含糊,一时半刻接不上话。闻人听行也没想让他接。
小孩儿还小,不懂事呢。
“不着急,以后你会慢慢懂的。”闻人听行说,“不过你可不能再没弄清楚就乱写。”
“我定要好好教你,省得你闹笑话,以后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还要出错。”闻人听行打了个哈欠。
“嗯......你字写得也不好看,得空我得手把手练一练你......”他说着低下声,随后闭上眼睛。
张错撑起脑袋,盯着先生侧脸看:“先生、怎么、那么厉害?不仅能、知道我、写的、写的什么......还能......感觉出、我的、我的字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