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光把盘子朝她那边推了推，“姐……小心烫。”

那声“姐姐”, 还是没有完整地喊出来。

他低下头, 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吃的很慢很慢。

想尽可能的慢些, 让分离也尽可能的慢些。

还剩最后一口时，顾含光说：“姐姐, 在一起后第一个跨年, 我们约会, 吃的就是烤红薯, 你还记得吗？”

许亦欢沉默不语。

她怎么能不记得呢？

那天, J市久违的下了一场大雪。

雪花纷纷，街上行人寥寥。

他牵着她的手，放在温暖的口袋里。

一路走过，两人满头白纷纷。

就像，一起走到了白头。

在地下商城的入口，买了一个烤红薯。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剥着红薯皮，一边吹了吹被烫红的手指。

不知怎的，自诩放下的许亦欢，红了眼圈。

眼里，泪光盈盈。

她说：“我全都记得。”

美好，是过去的美好。

重逢，是告别的重逢。

顾含光转过头，看着她，恳求道：“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在他的泪光中，许亦欢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很想说‘好’，但是脑中突然像电影回放一样，闪现出很多帧画面。

那一个个彻夜难眠的夜晚，那一遍遍在她耳边回荡着的‘许亦欢，我不要你了’，那个为了他差点放弃一切的自己……

终究理智占据了上风。

许亦欢告诉自己：破镜，是无法重圆的。

即使重圆，裂痕也无法修复。

为什么要反复纠缠不放呢？

这些年，她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好不容易才劝服自己放下。

博览群书，也只是为了在群书中，找到一个答案。

最终在杨绛的书中，找到了一段答案。

杨绛先生这样写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情分消耗殆尽，缘分已走到终点，就把错归咎于自己，并且礼貌谢幕，把自己还给自己，把他还给他，让花成花，让树成树，从此山水不相逢。情出自愿，事过无悔，不谈亏欠，不负遇见。

最终，劝服了自己。

人的一生，逃不了自我劝服。

即使狷狂如李白，也不能免俗，何况你我，只是尘世间一平凡人罢了。

所以含光，算了吧，我们，到这里就好。

许亦欢说：“不了。”

“含光，以后就算偶遇，也请将我当做陌生人，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最后的请求？

他和她之间，竟至于此？

而又，何至于此？

顾含光苦笑着抬头，看着她冷然而又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心磐石，不可移也。

却不由自主地感到茫然，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他才惊觉，今天的温存，正如彻底结束前的回光返照，是她给他的，最后的人文关怀。

顾含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答应她，但没有办法。

由始至终，主动权，在许亦欢的手上。

他在心里思忖着，百转千回，又千转百回，最终化成一个字：“好。”

许亦欢松了一口气，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她的轻松，是对他的惩罚。

但顾含光不能表现出丝毫异样，像之前一样，堂而皇之的嫉妒吃醋发狂。

他只能忍着。

没过多久，船夫就回来了。

划着船桨，返回了岸边。

一路上，许亦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含光。

一路上，顾含光低着头，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船靠岸，顾含光抢先一步，出了船舱，下了船。

才刚上岸，抬眼一看，“哥。”

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咯吱作响，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顾含光想，他要表现得，像真正决定放手一样。

但是，好难啊。

顾从今像是在岸边等了很久，“含光。”

打完招呼后，走上前去，朝许亦欢伸出手。

和那天在寒山寺一样，他的掌心朝上。

许亦欢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顾从今的掌心，借着他的力，下了船。

笑着道：“等很久了吧。”

顾从今摇头，“不久。”

真是，般配的刺眼啊。

眼前的一幕，让顾含光想起了顾从今的父母。

如出一辙的般配。

是了，由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局外人。

顾含光低头，扯出一丝讥讽的笑。

抬眼，看的却是顾从今，“哥，我先走了。”

说着，连一眼也没看许亦欢，径直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许亦欢怔了一会。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但莫名的，她觉得有点空落落。

“含光！”

“含光！”

“顾含光！”

娇俏的声音由远而近。

许亦欢看到一抹红色的倩影，朝顾含光翩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