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台+番外(640)
自打白问稹居入茂秀峰后,每日卯时便起萧声,若虚若幻,引来莺燕和鸣。
姬妦一贯不喜诸如琴棋书画之类的雅艺,所以纵使萧声再妙,也不入其耳。
白问稹的小筑前辟有一方草地,草地上用篱笆圈着一头花鹿,乃白父于其十三岁生日时赠予,深受白问稹喜爱。
在饲喂花鹿之事上,白问稹从不假手于人,俱是亲力亲为,足见其对花鹿钟爱之心。
一日午后,白问稹正在榻上小憩,仆人匆匆入内,将其唤醒。
白问稹见他神色慌张,又支吾其词,当时便大感不妙,喝问道:“何事惊慌?”
仆从登时被吓破胆,扑地一下跪在地上,头抬也不敢抬,身子直哆嗦,牙关磕得“咔咔”作响,“报小爷,花鹿……花鹿跑了。”
“什么?”白问稹瞬即从榻上坐起,双脚同时往鞋里一搠,趿着鞋就朝外走,边行边问:“今日是谁在照看?”
仆从回答得战战兢兢:“是马叔。”
白问稹不由一愣,顿了片刻又继续迈步,“花鹿入府之日起便一直是马叔在照料,从未出过差错。”
仆从紧紧跟在白问稹身后,“小人……小人也不知。”
白问稹走出小筑便瞧见马叔在篱笆外捶胸顿足,而马叔一瞧见白问稹朝他走来便以头抢地,满口都是自责之辞。
白问稹皱眉摇头,吩咐一旁仆从,“把马叔扶起来。”又对马叔道:“等花鹿回来后你再自责也不迟,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去找。”
马叔被仆从一把搀了起来,“报小爷,都去找了。”
白问稹急得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待气稍顺后便猛摆手,“都别闲着,都出去找,找到为止。”
马叔和仆从一个劲儿地点头,“是,是。”
二人走后,白问稹也一步步往山下寻去,幸在这些年跟武师习武,体魄较之幼时确然强健不少,眼下独自一人行在崎岖山路上,倒还算轻便。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花石峰上,一头花鹿无意闯进姬妦布下的结界里,姬妦立即感知有异物闯入,身形一摇,瞬息闪至,却不料闯入者竟是一头受惊的花鹿。
姬妦的突然出现反将花鹿吓得往后一跳,后蹄踩上一块大石,石头如玉面光溜,花鹿一蹄踩滑,紧着就往下摔去,姬妦及时出手定住花鹿,随即莲掌一翻,花鹿稳稳正回身子。
“妦儿,”香蒲妖闻声而来,“是何人?”
“蒲姑,”姬妦转身迎上,挽住香蒲妖手臂,“是一头美丽的花鹿误闯了进来。”
香蒲妖面露疑色,“误闯?”
翠山上甚少出现过花鹿,姬妦觉得稀罕,由衷而喜,不禁夸赞:“珊珊可爱。”
香蒲妖走近一动不动的花鹿,“你给它定住了?”
姬妦讶呼一声,“光顾着跟蒲姑说话,倒是忘了。”一挥手,花鹿又动了起来。
看着花鹿惊慌失色的模样,姬妦油然而笑,“这头花鹿可真胆小,我既救你,又岂会伤你?”
香蒲妖抓起挂在花鹿长颈上的一块铭字金牌,念道:“蒹葭。”转头对姬妦说道:“不是野鹿。”
姬妦表情一苦,满眼不舍,“好可惜,若是野鹿,我定把它留下。”
香蒲妖翘指划开结界,“让它走罢。”
姬妦踮脚摸了摸鹿角,“蒲姑,我想送它下山。”
香蒲妖点点头,又叮嘱道:“别被人瞧见。”
姬妦和蒹葭甫一出来,结界之口立马合上,一切如常。
许是觉出姬妦并无恶意,蒹葭逐渐卸下防备,不再如先时那般畏惧,反而跟姬妦亲近起来,一人一鹿在草地上纵意奔玩。
姬妦玩心大起,浑然忘记送蒹葭下山一事。
不觉已是日落黄昏时,西天丹霞似锦,姬妦骑鹿而行,漫步林间,细细碎碎漏下的夕光像是白日抖落在凡间的碎片。
姬妦一身樱花色绢裳入风而扬,忽然一掌拍在鹿背上,蒹葭瞬即起跃,姬妦一个飞身,脚踏鹿背,在一林破碎的夕光中翩跹飞舞,恍若一朵离枝樱花于风中飘凌,如幻似真。
倏忽间,蒹葭发出一声“呦呦”急鸣,腾跃之速猛然加快,姬妦也立时停止舞动,双手掌住左右鹿角,随着蒹葭穿越婆娑树影,本以为蒹葭突然加速急跃乃兴致高涨所致,却不虞是因其看见一人,而此人正立在一株夕照极盛的树下,远远望着方才那幕灵动之景。
姬妦当下踮脚,离开鹿背,转即飞至近旁树梢上娉婷而立。
树下,蒹葭一径跳到那人身前,缓行两步后,跪腿卧下。
男子抚了抚鹿额,随后仰头冲姬妦一笑,“蒹葭性子顽劣,可有吓着姑娘?”
姬妦居高俯视下方,原来这头蒹葭是白问稹所养,不禁懊悔自己因一时快意而致忘乎所以,竟露相于人前,不知该不该接他之言,迟疑须臾,决心不予理会,扭头一个回跃,将白问稹和蒹葭远远抛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