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虽历经千般苦难，却始终赤心不泯，善恶分明，这甚是难得，也甚是不易。

“他啊，”凉月欣然一笑，“是心肠极善良的少年。”

梅鹤仙人轻声问道：“小妖，值得吗？”

“太微也如此问过我，”长睫一扇，凉月神情坚贞，“值得的。”而后徐徐闭上眼，似梦呓地道：“怎奈，造化弄人。”

苍驳惯以右手执剑，而今换至左手，却瞧不出有丝毫窒碍，任血漉罗衣，冰沁枯骨，今下的他，活似从深渊中走出的阎罗，秉剑将无影武士挨个肃清，片甲不容。

被无影武士纠缠住的九夭甫一脱身便直奔凉月，抢也似的从梅鹤仙人怀中抱过血渌渌的人，凄然道：“霜降，说好在听世城终此余生，你怎么能食言？你怎么忍心骗我？你许我之诺，我生生世世都要向你讨来的，你又想逃到哪里去呢？”

头脑昏沉的凉月被九夭的声音唤回两分意识，她吃力地半睁开眼，迎眼的却是一片迷雾蒙蒙，只有人影幢幢，不见眉目容情。

曾有一支离人曲，道的是满腔思念，凉月从前听闻不以为之妙，现在却觉甚是合意，不由得心生喜欢，对着眼中的弥天浓雾淡然一笑，唱道：“霜叶红红似嫁裳，妾绣盖头等玉郎。雁书高高砌上梁，长亭逢君在醉乡。”

一曲终了，凉月却觉意犹未尽，遂又复吟一遍：“霜叶红红似嫁裳，妾绣盖头等玉郎……”

九夭颤颤巍巍地将凉月打横抱起，失魂落魄地往岸上走去，嘴里不住地道：“霜降，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九城主，”梅鹤仙人狠下心，直言道：“小妖已是回天乏术啊，空鬼、中虽未除，山下黎民正处于水火之中，苍生等不及了啊。”

九夭疾步一缓，心中如火煎熬，苍生危难，万物临灾，他当真袖得了手吗？

“九兄，”凉月嗓子干涩，出口之声略显沙哑，“可以帮我最后一次吗？”

“霜降，”九夭双唇轻颤，“我想救你，想救你啊。”

凉月虚虚无力地道：“九兄心中清楚，如今我已无甚可救的了，何苦白费力气？莫要煞我福气了。”目已难视物，只凭着先前记忆伸手朝前方一指，“看到岸上那棵枫树了吗？”

九夭顺着凉月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一方巨石，而枫树在巨石的另一头，但九夭仍是颔首道：“看到了，火红火红的，美极了。”

凉月轻浅一笑，“是了，我求九兄这最后一件事便是将我送到那棵枫树下，我喜欢红色，喜气洋洋，大片大片的红，便是孤身一人也觉热闹。”

“凉月，”这厢刚说完，太微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呆呆地打量着九夭怀中的血人，霎时涕如雨下，连发三问：“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青扇公子在冰上一瘸一拐地滑步行来，见此情状，心脏蓦地一紧，“再无办法了吗？”

梅鹤仙人黯然摇头。

“太微，”凉月估着模模糊糊的黑影移动视线，“很遗憾不能亲眼看到你披上嫁衣的模样。这一千四百多年，我何其有幸，从未尝过孤独的滋味，也从不害怕孤单，因为我知道，你永远都会在我身旁，终始陪伴。”

这番宛如遗言之辞听得人心头无比沉重，太微啜泣道：“你从前老是说想取代孟婆的位置，去奈何桥发凉月汤。”

凉月失笑道：“戏言哪得当真？孟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我便不行。光怪陆离的红尘中，有太多叫人流连忘返之事，我哪里舍得下尘情？”

太微又道：“你若上了奈何桥，可要将孟婆汤喝个见底，这一世活得太艰苦，掰着指头也数不出几件值得铭记之事，便一并忘了罢。”

凉月微笑着道：“嗯，我要把你们都忘到泥尘里去。”

九夭呼吸一窒，滚滚洪水夺眶而出，滴在凉月额上，凉月歪头问道：“落雨了么？”

九夭深吸一口气，“是落雨了。”

凉月笑意微凝，“那我们走罢。”

“好。”九夭轻轻应了声，随即趋步前往。

处理完无影武士的苍驳新伤旧伤猛然加剧，因其失血过多，而致皮肤惨白，润气尽失，唇上也几无血色，但脸上迦南印却越发娇艳鲜红，他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执剑迈至枫树下，只见凉月靠坐树下，双眸紧闭，状似睡着，遂以目相询其周边之人。

太微柔声提醒道：“凉月，苍驳来了。”

凉月却不睁眼，唇勾浅笑，“我听着了，呆瓜的脚步声，我记得清楚，方才虽与平日略有变化，但我能识辨得出。”

苍驳在她身旁半跪下，以指轻抚其眉，卢瞳之中，胶的尽是缱绻。

“舍不得”三个字在口齿间打转，但凉月知道，她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否则苍驳便会弃诸事不顾，他性子犟，近来又十分脆弱，让凉月心疼地紧，不忍再伤其一丝一毫，遂不多做煽情之辞，直接切入正题：“九兄，你方才说，中虽唯有一法可解，我等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