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台+番外(130)

作者:星津归春洲

那日夜里,道川自禅房走出,来到石磨边,坐在磨盘上,像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那般,同小鱼谈天说地。

道川挺直着背,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道:“小僧从小就住在庙里,师父于五年前圆寂,从此庙里便只剩小僧一人。初时甚觉孤寂,连个说话之人都没有,每日陪伴小僧的只有经书木鱼,时间一久倒也渐渐习惯。师父曾说,世间所有的相遇,皆因一个缘字。你既于此久久不去,那便是同寺庙有缘。但因你无法同小僧一样遁入空门,所以小僧无法为你取一个法号。”

想了想,道川偏过头,看着她,“花树扶疏一半,白云遮。”吟毕,眸光一亮,“唤你扶疏可好?”

小鱼惊愣一瞬,旋即摆尾欢游,好,好,从此她就叫扶疏,就叫扶疏。从前的名字,早已在那场灾劫中,随着一河春魂远去不归。

自此,扶疏便在这座深山小庙中栖息下来。

每日静闻道川诵经念佛,观之清扫落叶,拂拭佛像。听他为自己讲解佛经,也看着他一日日黑眉染白,颜苍行迟。

原以为能与那个曾经不过二十来岁的和尚在这座小庙里长久地静度年华,孰料救命之恩尚未报,他便已迟暮。

几十年光阴恍若须臾,未及过多镌刻,便如手中之水,一点点自指间流走,却教人浑然不觉。等到发现之时,早不见其踪迹。

道川虽早已不复当时年少俊朗,但在扶疏眼里,他仍是当初那个徒手擒刀、救她一命的清素少年,那个慈眉善目、敲木鱼、讲经文的小和尚。

道川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在一声沉重的“阿弥陀佛”后,他将扶疏放归溪流中,而后转身步离,关上那扇古痕交错的庙门。

扶疏又在溪水里等他,足足两日都未见他出庙门半步。她心神不定,再也不愿苦等下去。

于是,她幻作人形离开溪水,趋步至紧闭的庙门前,踌躇片刻,终是伸出手,附在庙门上,可手臂上兀显的白鳞则提醒着她,不能进去。

扶疏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无论如何她都要进去。即便被打回原形,即便从此失去灵力,她也要进去。

随着一步一艰险地走入,扶疏忍着如绞的心痛,抹去嘴角血迹,直朝道川的禅房行去。

步至禅房外时,白鳞已如春草般蔓延至颔下,白净的衣裳染了一大片血迹,她却浑不在意,伸出布满白鳞的手,推开禅房门。

简洁的禅房内,有一张草编蒲团。而蒲团上,道川低垂着头,正盘膝而坐。

扶疏趋步上前,却发现道川已经没了气息。

面对蒲团上那个气绝多时的和尚,扶疏瞬即泪如泉涌。

泣不成声之际,扶疏的双腿倏然化作鱼尾,站立不得。

她立马收起所有悲痛,将道川已然冷却的身体放倒在地,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俯在地上,一寸一寸往外爬去。

这一段看似很近的距离,扶疏却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才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带爬出庙门。而她纯然已分不清地上的血是手上之伤所流,还是从嘴里涌出,抑或是都有。

终于行出庙外,不及舒缓片刻,扶疏又强忍着身上各处疼痛,幻成人形,朝着地上保持着盘腿姿势的道川大喊道:“道川。”

这一声,惊起林中一片寒鸦。

这是扶疏第一次唤其名,也是第一次同他说话,可是他却再也听不见,也无法回应她此生唯一同他说过的这句话,也不能合掌再对她念一句“阿弥陀佛”。

什么时候,这个和尚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不知,也未曾察觉。

她只知道,在看到他没有气息之时,心脏一阵剧痛,比任何皮肉之伤都要痛上千百倍。

原来,那种难以言说、且看不到任何伤口、未见丁点儿血迹的伤,才是最疼。

“道川。”又是一声凄绝高呼。

只是,她口中那个名唤道川之人,再也无法回应。

扶疏呆坐在地上,看着前两日还在佛像前敲木鱼、念经文、而此时却已闭眼且永远不会睁开的和尚。

他怎么就死了呢?为何这世上所有对她好的人最后都离她而去?

原以为可以和道川在小庙里青灯古佛一世,可扶疏却不知,道川的一世,并非她的一世。

扶疏曾听娘说过,人在死后会化作一缕魂魄。

若此人生前未行恶事,死后很快便能遁入轮回道。若此人生前恶事做尽,死后便会堕入地狱,受遍刑法,甚至再世不得为人。

道川此生为佛门弟子,从未行过一件恶事,想他死后定会很快入轮回道,转世为人。

而他此生与佛门有缘,下一世必定还会遁入空门,此乃佛缘。只要她挨着寺庙一家家去找,定能找到转世之后的道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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