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前雨过风止(105)
蔺雨落紧紧抱着蔺雨舟,十八岁的她对十四岁的他说:“小舟你听我说,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世界上,没有爸妈没关系。亲戚不认,没关系。你还有姐姐。咱们俩努力活下去,好好活,好吗?小舟你就做姐姐最后一个亲人好不好?”
“姐,对不起,对不起。”彼时的蔺雨舟是无助的孩子,生活在他眼前坍塌,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抓住姐姐,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没事的。今天田老师对我说:不要为选择后悔,人生还长,我还有机会。田老师不会骗我。”蔺雨落擦干眼泪,抓住蔺雨舟的手,抚过他手上的勒痕:“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他们两个在黄昏里行走,山间的叶子蹭在衣服上,像父母给他们的送别。蔺雨落采下一片叶子,塞进蔺雨舟的口袋,她要他把叶子做成书签,翻书的时候就能看到,就像把父母装在心里。
第二天他送她去镇上坐车。
那时交通并不算发达,蔺雨落要坐大巴车到县城,再换一辆到市里,然后坐火车,经过四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到陌生的北京。蔺雨落第一次离家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蔺雨舟担心她。她说没事,我是大人。家乡的山里吓不吓人?我一个人去采菌子都不害怕。大城市又没有山里的豺狼野兽,大城市里都是人。
她坐在大巴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蔺雨舟,心里一阵难过。拉开车窗,头伸出去大声喊:“小舟!好好学习!北京见!”
蔺雨舟一直挥着手追着车跑,对蔺雨落大喊:“北京见!”
往事像海边汹涌的潮水,将他们包围。此时眼前的海与故乡的青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可他们却好像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那个时候。
“小舟。”蔺雨落坐在他身边,手放在他肩膀:“小舟你可以跟姐姐说说吗?你为什么会哭?”
蔺雨舟看着蔺雨落,眼泪止不住地落,而他啜泣一声,摘掉眼镜,用手背擦眼泪。他哭得很厉害,像还未长大的孩子。蔺雨落的手轻轻拍他后背,像小时候一样。她没有再说话,泪落无声。
“最开始姐姐离开老家的时候,我晚上总是做噩梦。我梦到姐姐在北京被人欺负了,梦到姐姐为了我的学费生活费,被迫做出自己不愿意的事。”
“那时我不懂什么人生道理,只是隐隐觉得我们的生活到处都是危险。”
“直到我成年后才明白我那时怕的究竟是什么。”蔺雨舟抽泣一声,看着蔺雨落:“我害怕那时我们年少,因为无法左右生活而被迫做出错误的选择。尽管错误有机会被修正,但它会在我们心里留下痕迹,从此我们不敢直视,无论在生活还是爱人的时候,都受制于心灵的懊悔和折磨。”
“而我,姐姐呀…”蔺雨舟想说我不要姐姐为了我生活,我要姐姐为了自己活着。我希望姐姐忠于自己,把弟弟抛诸脑后。我不想做姐姐的负担。但他没有说。蔺雨舟尽管难过,却仍知道话说到哪里最该停止。他擦掉眼泪,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今天太感慨了,因为终于带姐姐看海了。这两天我一直很激动,我觉得这个旅程太好了。可惜今天一直下雨。”
“我以后还想跟姐姐一起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蔺雨落擦掉眼泪,她望着大海久久不语。她察觉不到她的眼泪一直在流,她只是心疼蔺雨舟。她做所有的选择,都以弟弟为先,却不知在日复一日的更迭中,这些选择变成了蔺雨舟的枷锁。他因为心疼她而不停自责,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没有一刻是真正安宁的。
她擦掉眼泪,摸了摸蔺雨舟湿着的头发,轻声说:“小舟,人生太长了,我们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对的。如果错了,就去修正它;觉得心灵为此受到伤害,那我们就把这伤害变成傍身的武器,让自己更强。”
“姐姐不是“扶弟魔”,小舟也不是“啃姐族”。我没见过哪个“啃姐族”攒很久钱带“扶弟魔”看海。”
蔺雨落笑了,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哽咽道:“小舟,你长大了。”
十四岁的蔺雨舟怕她在陌生的城市遭人欺负,十八岁的蔺雨落怕蔺雨舟因为家庭变故而走上人生歧路;二十一岁的蔺雨舟洞悉了姐姐婚姻的真相而痛苦不已,二十五岁的蔺雨落因为蔺雨舟的痛苦有勇气去修正错误。
尽管话只说一半,但蔺雨落什么都知道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亲情从来都不是枷锁,它只会变成远行路上的水、干粮,变成远方的灯塔,陪伴或指引你去最远的地方。
她和蔺雨舟在海边坐了很久,直到两个人的情绪都平复了,这才沿着海岸线向回走。远处的演出还没有结束,这样的热闹要持续三天。蔺雨舟问蔺雨落还要不要再去听会歌儿,蔺雨落冷得直摇头:不去了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