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途似锦下堂妻(57)

作者:陈毓华

他在书房里发呆了半天后,去了杨氏的院子。

尽管夫妻关系疏离,但终究也成親这么多年了,杨氏看着浑身酒意未退,神情却无比清醒的丈夫,直觉有事。

“青娘,你嫁给我这年,可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杨氏没有回答,瞥了这枕边人一眼,“你可是在婆母那里受气了?”

乐启钊的眼里闪过一抹了然。

这是没有吧,他的结发妻子跟着他,连一天的好日子都没过过,他艰难的启齿,“娘说……”

说什么?要他这当人家親爹的去挖出女儿的体己,供大房用?他忽然语塞。

多么熟悉的场景。

之前,为了大哥,他放弃了女儿,这回,又是为了大哥,他到底要退让什么时候,他娘才能见他的好?

“如果你要说那些我不想听的,趁早把那些话收回去。”一听到丈夫说出那两个字,杨氏便不想再听下去。

她嘴里还喝着女儿让人买回来的补品葯膳,房里摆着女儿送来的银霜炭盆,他这爹却打起女儿的那点体己的主意,婆母要丈夫回来转述的话从来没好话,她已经厌烦到不行,这回又要他们三房拿出什么来?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贪得无厌的老太婆还要什么?

“我——”

“如果你还有时间替婆母传话,倒不如想想自己将来怎么办?我听说四弟打算要接二伯的庶务,这个家……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如果染姐儿肯把银子拿出来替大哥铺路……”

又是这句话!这句话挑起了杨氏敏感的神经。

“你想都不要想!”她虎着脸,用乐启钊从来没见过的厌烦神情冷瞪着他。

一向没有大声讲过话,脸红过的夫妻,因为杨氏的态度转变,乐启钊在一向好说话的妻子前面碰了个大钉子。

“你眼里除了你娘还有没有我们娘住?你继续这么昏聩糊涂下去,我们娘儿仨也不指望你了,我们搬出去住!我就不信活不下去!”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

乐启钊像被针剌到了般的跳起来,挥着大袖。“你胡说些什么?”

“是你逼我的!”

三老爷这一夜在书房搭了铺,宿在那,杨氏睡在自己的院子。

这对夫妻算是闹崩了。

消息传到乐不染那里,她正忙着,就算知道爹娘闹了龃龉,却只是听听,丝毫没有去劝和的意思。

她是觉得没什么,她对乐家,也就是这样了,而且,就算乐启钊和老太太不欢而散,吵归吵,乐启钊恐怕没有任何能够想改变妻子小孩生活的想法和行动。

没办法,他就是那种人,懦弱、愚孝,没有任何勇气反抗的念头,觉得有那样的念头都天逆不道。

所以,乐不染也不指望道个便宜爹,对于把原主逼迫到无路可走,打算玉石倶焚的乐家,她实在投入不了什么感情。

唯一能叫她心软的只有那个弟弟。弟弟,她很喜欢。

乐不染正挽起袖子,穿着裙兜,头发高高的用簪子挽起来,露出白藕般的胳臂握着石杵,用力的研捣着扁扁瓷盆里的事物,盆中有水,水里是研磨得极细的颜料。

长长的案桌上放着好一个大盒子,盒子里是各色的矿石。

赭石块、蓝铜矿、孔雀石、雌黄、朱砂、高岭土、藤黄、铅丹、硨磲……全是她花钱叫人搜罗来,或是去作坊买回来的。

也庆幸她所在的这年代,这些矿石不像现代那么难找,有的还近乎绝迹,但也使了不少银子才买到这些。

拿硨磲来说,是海洋最大的贝类,是稀有有机宝石,白哲如玉,是佛教七宝之一,研磨之后,用上好的阿胶调色,其洁白无瑕,可以保宣纸不褪色。

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矿物颜料,还有植物,譬如可以炼成胭脂的红蓝花,长在地里的蓼蓝草、用海藤树皮炼制的藤黄……真的想做,一辈子够琢磨的了,只可惜就她一个劳力,日暖要替她打点前后,人手严重不足,植物颜料暂时是做不了了。

传统的水墨画是没有颜色的,只有黑灰白,虽说经过笔法渲染,意境深远,但是添上这些自然颜料,像由远及近的黛山,由春到夏的绿叶,由深至浅的湖色,漂洗妩媚的胭脂,跳

跃的藤黄,清冷的花青……它们呈色持久鲜艳,较之水墨画,彩墨画在色彩上丰满、明快又鲜亮,而且,这些颜料可保千年不会褪色,是现代手段生产出来的颜料无法代替的。

即使是不会画画的日暖,也被这些颜色魅惑,看得目不转睛,恨不得各装一个小瓶子回去珍藏。

乐不染一样样敲碎、磨粉、细筛、漂清、冲洗、静置、分离、烘干,才能形成第一道颜色,这样周而复始,才能得到由深至浅分离出来的四道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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