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深没吭声，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面上挂着浓淡适中的笑意，眼角晕开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讥讽。

顾北华愤怒的怒吼声很快被前来的民警们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淹没了，他奋力挣扎着，双眼赤红，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像个明明已经跌入了陷阱中却仍然不甘于现实的猴子。

愚蠢而又可笑。

“......什么人！你......什么人......”

前来的一个民警被他吵得头疼，又知道这不是个什么善茬，登时就失了耐心，和着半夜值班被叫醒的起床气一起结结实实地在他脑袋上盖了一巴掌，正义凛然地说，“什么什么人，我们就是传说中的人民警察，你吼什么吼！”

穆云深站在原地，任凭冷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了个包也没有半点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冰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饶是穿着一身严丝合缝正装的阿哲也忍不住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他迅速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穆云深，“少爷，上车吧，外面太冷。”

穆云深站着没动，好似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一样。

他修长的身形站的笔直，从额头开始，沿着鼻梁和脖颈一路向下，蜿蜒出一条硬朗的线条，末端钻进他已经揉出了些褶皱的衬衫上。

他漆黑的眸子中十分平静，那些汹涌的暗潮和滔天大浪都已经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穆云深就这么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顾北华被民警们推搡着塞进那辆狭小的警车里，直到车门被重重地拍上，他才如释重负地垂了一下眸子，从唇齿之间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来。

阿哲又怕他什么时候冷不丁地就会倒在这片冷风中，又不敢上前强迫着把他往车上推，在挣扎和犹豫之间来回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外套上。

就在他咬了咬牙，准备伸手去脱外套的时候，手指都搭在最后一颗扣子上了，却突然听见穆云深惜字如金地吐出了几个字来，“都结束了。”

阿哲被他那沉重中带着一点释然、如耄耋老者一样的声音给震了一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手指堪堪搭在扣子上，动作没能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民警跑了过来，他一边伸手压着自己的大檐帽一边冲穆云深说，“穆总，麻烦您回趟市局，由于案子情况比较复杂，也比较重要，我们需要给您做个笔录，希望您能配合。”

第898章 送警察局了吗

这民警看着长得忒年轻，说起话来却极其老练圆滑，三两句话将强迫融化在委婉的客套之中，说话的时候眼神还装作不经意地往穆云深身上瞟了一下。

穆云深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这眼神是冲着自己衬衫下摆上沾着的那点儿血迹来的，也懒得跟他打哑谜，于是索性一摊手，坦率地笑道，“没问题，不过您得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回家跟家里人报个平安，我保证八点前准时到市局报到。”

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冲着这小民警弯了弯身子，“大晚上的还让你们跑一趟，实在是麻烦了，辛苦了。”

他这个滴水不漏又进退得当的态度一下子将小民警自以为圆滑无比的话语结结实实地噎了回去，憋了好半天硬是没能从他这几句话里找出什么破绽，于是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都是我们该做的，说什么辛苦，穆总客气了。”

他自觉再接着说下去会十分没趣，也并不打算接着讨嫌，于是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之后转身就走。

穆云深转过身，看见阿哲刚才僵硬住了的那个姿势，眼神突然变得奇怪起来，“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阿哲被他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一声“脱外套给你穿”，下一秒钟却倏地住了嘴，动作忒急，险些咬住舌头。

这话要是说出来，怎么听都会怪怪的吧。

阿哲那向来情商极低到能够以“榆木疙瘩”著称的脑袋瓜忽然开了窍，不知怎的就冒起了咕嘟嘟的少女心粉红色泡泡，然后他成功地恶心到了自己，且恶心的程度还挺显著——

他手上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没由来的一股力气涌上指尖，顺势就将那颗一直攥在掌心里的珐琅西装扣子扯了下来，“崩”一下弹飞出去老远。

阿哲，“......”

穆云深，“......”

他眼看着那扣子在空中划了个不怎么圆润的抛物线——像是在心虚似的，然后闷声落进了能有人小腿高的杂草丛中，彻底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沉默片刻之后，穆云深回头望了一眼自家助理莫名红起来的脸颊，十分真诚地宽慰他道，“算你这是因公损耗，回头我送你身新的——你开的车呢，咱们先回趟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