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宠(46)
被送去给靳长殊的那天,荣宝振替她送来不少衣裳,清纯的、华丽的、卖弄风情的,每一件布料都精致名贵,可荔晚换上的,仍是那条褪了色的旗袍。
荣宝振等着她换衣服出来,第一眼看到就皱起眉来:“怎么穿这个?”
荔晚不说话,怯生生地低下头,尖尖的下颌抵在胸前,似是一弯临水照花的明月。
荣宝振看着看着,忽然又眉开眼笑:“这样也好,瞧这可怜劲儿,真是我见犹怜。小丫头,今天你可得给我拿出浑身解数,往后是好是歹,可就看这一遭了,你千万别掉链子。”
这些天,荣宝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请了不少人来教她礼仪仪态,琴棋书画,尽全力想将她培养成合格的祸水。她知道自己没有说好或者不的权力,所以来者不拒,都尽全力去学了,也反复咀嚼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此刻听荣宝振这么说,她心里竟然不起一点波澜,轻声回答说:“我一定尽力。”
“尽力就好,尽力就好。”荣宝振搓了搓手,“那我就不送你了,那位爷看我不顺眼,别让他迁怒了你。”
话说得体贴,可她究竟是谁送去的,靳长殊又怎么会不知道?
是的,直到被送去之前,宋荔晚终于知道,自己即将要讨好取悦的人,究竟是谁——
靳长殊,靳家二公子,他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聪颖而冷酷,哪怕年纪尚浅,随意的出手,便足以令商海浮沉的老家伙们心惊胆战。
这样的大人物,若不是为了这样见不得光的使命,荔晚知道,自己确实注定和他没有半分瓜葛。
雨还在下,往年的夏日,京中雨水似乎从未这样充盈,唯有这一年,连绵不绝,倒似大放悲歌。
靳家大宅坐落在半山,车子将荔晚送至山尾,往上看,是连绵的山,在雨雾中仿若连绵的写意丹青,山色空蒙,含媚生情。
荔晚擎着一柄黑色的大伞,慢慢向上走去,这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偶尔驶过一辆车,溅起落雨,荔晚便向着一旁避一避,免得弄脏了衣角。
越往上走,更远处的云便聚得更密,层层叠叠,翻涌着,像是藏起一个巨大的秘密。荔晚站在门前,小心翼翼地用有些湿了的手指整理衣角。
大门上的可视电话亮了起来,门岗向里面通传她的到来,接电话的大概是管家,又或者只是下人,冷淡地应了一声,让她先等着,便挂了电话——
靳长殊身边的人,自有一种矜持从容,似乎跟着他以后,便也得道升天。
门岗处投来好奇的目光,不大明显,隐晦地落在她的身上,有人好心地递来纸巾,荔晚道了谢,心中并不觉得难堪,甚至算得上是自若地等在那里。
这一天,已经在她心中反复地斟酌过了千百次,再大的羞耻,也在日复一日的排练之中消失殆尽。
她有备而来,有千万不能失败的理由,当大门终于向着她敞开时,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刚要拿伞,里面却走出来个替她撑伞的下人,低声对她说:“请这边走。”
荔晚便将伞放回了原处,靠在桌边,已经在地上聚起了小小一摊水渍。荔晚的视线掠过那摊薄薄的积水,一瞬间竟以为,那是月光。
可惜不是,她垂下眼睛,静静跟在下人身后,穿过一道道的回廊。
四下里都是安静的,只有悠扬的钢琴声,伴着落雨轻飘飘地悬着,路过花园时,荔晚向里看了一眼,大幅落地窗后,有姿态闲适的贵妇人坐在那里,正含笑望着花厅内弹奏钢琴的少年。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贵妇抬眸,看向她时,对着她也露出个笑容,这个笑容太过温暖,荔晚忍不住也对着她笑了笑。
很久之后,荔晚才知道,她是靳长殊的母亲和弟弟,那一日,若不是因为母亲在,靳长殊或许,根本不会让她进入靳家的大门。
这世上的事,一啄一饮,自有定数。
荔晚继续向前走着,靳家太大,一重重的庭院,像是存放所罗门秘宝的宝库,花团锦簇,华贵明媚到令人目眩神迷。可是最终停下的地方,却是窄窄的一扇门,下人将伞递到荔晚手中,要冒雨离开,荔晚连忙拦住她,又将伞递了回去:“我不需要了。”
她是破釜沉舟,无论失败或者胜利,这把伞都不再需要。
下人离开之后,荔晚站在门前,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鬓发衣摆,明明已是盛夏,可她只觉得自指尖开始,每一寸都生冷僵硬。门被推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树的紫藤。
这样的时节,早已不是花期,可此处时光像是停驻,满架藤花,开得肆意盛大,如同瀑布般蜿蜒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