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90)

作者:春潭砚

天色将明不明,公主拽了拽锦被,揉着眼睛打哈欠,秋露立刻起身,瞧了眼帷幔外,屋子里升起一层薄雾,叹口气,听到公主在说梦话。

“供奉,供奉——”细细的声音,荡在秋天弥蒙的清晨,飘来飘去,可怜兮兮。

秋露心疼得咬嘴唇,公主这几日吃得越来越少,只怕等苏供奉回来,对方就已经瘦得脱了相,想到这里愣一下,心口腾腾跳,回来——苏供奉怕是回不来了吧。

她心里揪得紧,忍不住又低声哭泣,彻底吵醒茜雪,公主猛地坐起身,“怎么又哭啊?”用衣襟轻轻擦了下眼眶,“我才好没多久,你又来招我!”

“公主——”声音打颤,纤细身体抖个不停,“我,对不起殿下,有事一直瞒着。”

茜雪愣愣,没想到有这层,秋露跟自己好多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随即又躺下,懒懒地:“什么也不值当哭。”

哪知对方愈发激动得很,直接下榻,扑通一声跪倒,“殿下,我——要说的是有关苏供奉!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奴有几次去找矅竺,瞧见他与玖儿公公说话,奴婢也没多想,但大军出发前日,奴又瞧见玖儿公公,两个人嘀咕许久,奴婢偷偷听得暗杀,苏供奉之类的……殿下,玖儿公公可是段主使的身边人。”

茜雪腾地坐起来,重复道:“玖儿公公——”

“是啊,殿下,你说会不会有危险!”秋露脸色煞白,明显吓坏了,“奴婢……也怕矅竺走错路。”

她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绝对不能背叛对方,如果矅竺害了苏供奉,小殿下的心性她最清楚,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矅竺。

对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十七公主,平日里虽然只顾玩乐,但真要遇到事,谁也挡不住。

“殿下,奴相信矅竺也是不得已,毕竟枢密院权势滔天,千万不要怪罪——”

茜雪已经完全听不到对方的话,段殊竹,枢密院——个个都不是善类,苏供奉本来去的就是战场,若是枢密院使绊子,哪里能活。

段殊竹这个人心思难测,当初稀里糊涂地把供奉囚禁,后又莫名其妙地放了他,如今又要杀人,其中关系盘根错杂,她一时也不能分辨,但枢密院素来杀人不眨眼,如何能让人不担忧。

她只要想到他会有危险,便如坐针毡,千里之外的荒凉边境,自己根本够不着,战场之上,刀枪无影,又加上暗箭难防,简直就是四面楚歌,哪里还能安心。

十七公主立刻起身,顾不得吃饭,吩咐备车,她要去段殊竹的住处,大将军府。

作者有话说:

段殊竹:弟媳还真不好惹。

苏泽兰:好说,好说。

第78章 塞外天涯(二)

茜雪起身要去大将军府, 被进来送洗脸水的杏琳拦住,“公主别冲动,这会儿过去算怎么回事, 也没个由头, 依奴婢说不如先搬出宫,再从长计议。”

性命攸关,她如坐针毡,根本待不住,可杏琳说得对, 必需找到合适理由, 否则会惹人怀疑,何况从段殊竹那里根本套不出话,思来想去,还是从段夫人处下手最好。

段夫人——她的心陡然骤紧,倚着人家两个青梅竹马的感情, 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心里不是滋味,但只要能救苏供奉,也就顾不得许多。

十七公主冷静下来, 犹豫着问:“今日我搬去乌衣巷,可有人知道?”

杏琳端来热粥, 回:“公主吩咐过不许声张,除了太后与陛下,还有咱们承香殿里的人,没人知晓。”

她点点头, 抿口粥, 蜜枣混着酥茶又甜又暖, 这是苏供奉留下的方子,蜜枣酥茶粥,心中酸楚,叹口气,“今天先搬出去,但我等不到明日,午饭前必须把屋子收拾出来,下帖子请段夫人——不,请段小娘子,段姝华来玩。”

偌大的府邸半日就要归置好,众人实打实忙了一阵,又赶在中午做出桌菜,仔细摆在院子里,春望与仆人去请段小娘子,果不其然姝华爱玩,听见就忍不住。

毕竟是公主府上,出不得半点差错,冷瑶不放心,跟着一起来到乌衣巷。

段夫人来了,正合公主心意,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名家,做的各色小食最符合孩子口味。

只花糕就好几样,又加上西域美食,漂亮得让姝华坐在桌边一口口吃,舍不得离开,冷瑶瞧着惊奇,姝华从小挑食,没想到让公主给解决,笑道:“今日幸亏来了,真是多谢殿下,我们家这个孩子不爱吃东西,全让她父亲惯坏。”

茜雪笑道:“夫人言重,是我要多谢,刚搬进来挺无聊,幸亏姝华来了,蹦蹦跳跳多热闹,这些吃的也没多精贵,不过样子好看,小孩子瞧着新鲜罢了,我从小也不爱吃饭,母后便这般哄我,家里富贵的孩子难免挑剔,不单姝华如此,也常见。”

“是了,像我们出身贫苦之人,想挑也没得挑。”面带微笑说着,一点儿也瞧不出窘迫来,完全不把贫苦富贵之事放在心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很难让人不喜欢。

她瞧着她,想苏供奉以前一定十分爱慕对方,如此出尘恬静的女子,仿佛乱世中突然瞧见的一座禅寺,让人如沐浴圣光,心神安宁。

可惜嫁给段殊竹,便宜了那个冷酷无情的权宦,要是与苏供奉,肯定更加幸福。

寻思到这里更难过了,面上仍要端得云淡风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闲话,等段小娘子吃完,拉贴身丫鬟绿芜去湖边检树叶,她方才拿出个鸟儿风筝,开口道:“姝华喜不喜欢这个,给你了,去玩吧!”

鸟儿风筝的做工精巧,姝华乐得很,冷瑶的目光落下,禁不住出一下神,茜雪看在眼里,佯装随口道:“这是苏供奉做的东西,他的手艺一直最好。”

余光瞧见段夫人眉目舒展,低语着:“难怪,泽兰的手一向很巧。”

她唤他泽兰,自己只能称苏供奉,心里一下子就如打翻五味瓶,又酸又苦一大堆,偏偏没有甜,可此时此刻不好发火,比起拈酸吃醋,她更在乎他的命。

茜雪抿口茶,“段夫人,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夫人与苏供奉是同乡吧!我记得小时候好像见过你们在子华殿说话。”

冷瑶笑了笑,并不隐瞒,“是啊,我与供奉都在金陵长大,以前就认识。”

“那夫人给我讲讲苏供奉以前的事吧。”眼里突然就有了光彩,像只好奇的猫儿,让冷瑶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如此神情,眸子里都是浓浓爱意,她知道不是由于自己,而是将要说的这个人。

冷瑶抿抿唇,眉眼温柔,像江南烟雨蒙蒙,她也这般看过段哥哥,爱一个人才有的神色,怎会不知,轻声回:“好呀,殿下,你别看苏供奉瞧上去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一副舌灿莲花,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心思很重,对在乎的人很好,就是嘴硬!”

一边的雪兰碧波荡漾,秋风吹过,卷起片片落叶,飞入望雪亭,冷瑶慢慢地讲,公主仔细地听,没想到苏供奉小时候如此顽皮,眼眶慢慢湿润。

对方愣了下,不知为何公主竟哭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茜雪掏帕子抹泪,低声道:“夫人,我心里有话就说,苏供奉这次去战场,你也知道吧,既然是同乡,想必也担心他的安危,说实话,供奉不过一届文官,本来上战场就容易出事,若是再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只怕凶多吉少。”

冷瑶听出话里有话,与段殊竹在一起这么多年,自然晓得宫中之事瞬息万变,公主这幅样子绝对不是闲话家常,朝中能人众多,偏偏只找自己,根本不用多想,肯定有关枢密院。

泽兰与段哥哥是亲兄弟,她实在不认为自己夫君会下死手,但两人确实看对方不顺眼,回去问一下也好,才能放心。

“公主别急,我一直长在九华山道观,对于宫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太明白,但泽兰与我从小长大,我一定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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