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88)
“过生日有什么好,越过越老!我才不喜欢!”
几个人笑起来,年岁相差不大,很容易闹在一处,兴许是合子在的缘故,修枫也显得开朗许多,四处逛逛,一下子就到了晚上。
皇宫内的承香殿,各处来的贺礼已经堆积成山,春望与冬梅忙着整理,累得烦心,皇后与贵妃扑空不要紧,最担心陛下来,公主大晚上还不回来。
不远处的紫宸殿,烛火摇曳,李琅钰躬身站在花屏外,心内又开始翻江倒海,皇帝从昨夜到今日都神色恍惚,这不又呆坐大半晚上,捉摸不透,痴痴傻傻。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莲动下渔舟(十二)
宵禁的鼓声已经响起, 咚咚敲个不停——在寂静的夜里幽远凄凉,一声声落到天子心上,他才发现鼓声竟如此绵长, 惹人烦。
想去看姐姐, 心里闹腾了一天仍不敢,对方肯定猜到是自己让苏泽兰参战,有能杀了那人的胆魄,却连去见一下姐姐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她质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干脆照实说, 或者直接摊牌,眼前全是那日皇姐在紫宸殿的惊恐,晓得还不到时候,不能吓住她。
纤细手指搭在金牡丹漆盒上,里面装着自己精挑细选的簪子, 西域上清珠,最璀璨生辉的品色,正好配姐姐。
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珍珠簪,只有九五之尊才能拥有, 他是天子,普天之下, 万人之上,能给姐姐想要的一切,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落魄权臣,苏泽兰哪里好——除了长得和个妖孽般, 闭上眼, 被这个痛苦的想法折磨, 疲惫不堪。
夜越来越深,更深露重,风卷着寒意,吹得殿前一树树枯萎的梨花树摇摆,棠檀桓抬起眼,透过晦暗不明的烛火往外瞧,梨花——母亲最爱的花,子华殿的梨花开得最好,据说秋天也能绽放,但自己早就不记得。
母亲两个字实在太陌生,他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完全想不起模样,但记忆里留有一抹温柔,还有隐隐的梨花香。
薛家乃江南名门,母亲自小饱读诗书,贤德聪慧,若是她还在就好了,肯定能告诉他该如何做,生出来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真的怪自己吗——难道这一切不是上天注定,让幼小的他趴在父皇榻边,听到对方临终的喃喃自语。
太小了,完全不敢相信,但太后每到中秋之夜的哭泣,提醒他一切都不是玩笑。
要怪就怪他从小心思深,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也是幼小帝王必会的本事,不是吗——若非如此,如何能够夺回皇权,坐在龙椅之上。
无论如何他是爱上了她,起初模糊的情感越来越清晰,只要姐姐愿意,他可以废了后宫,为何不能,他是皇帝,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可以。
只要姐姐心里没有别人,或者——有也没关系,棠檀桓咬紧了牙,只要是死人,就没多大要紧了。
他在紫宸殿里犹犹豫豫,思绪万千,手不停摩挲着金牡丹漆盒,却始终没有走出来一步。
等回过神,发现将近子夜,叹口气,姐姐肯定睡了,只得把盒子放好,吩咐李琅钰回寝宫。
甬道太长,烛火不明,到了太极宫已快睡着,准备更衣时竟发现身边无侍女伺候,连李琅钰也不见人影,果然离了兮雅不行,正欲发怒,却瞧见不远处的雕金龙凤花屏轻轻颤动,一盏烛火燃在上面,有窈窕身影缓缓走出,定睛一看,原是朝思暮想之人。
茜雪捧着盏莲花灯,靠在花屏边,巧笑倩兮,“怎么,皇帝不认识我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觉得应该在梦中,刚才就昏昏欲睡,这会儿也不清醒,所以才在此时此刻瞧到姐姐,痴痴地哦了声。
“哦——算什么意思,真不认识了!”将莲花灯放下,扭头看对方一眼,招了招手,白净手指露出藕荷色窄金袖口,“弟弟忘了姐姐,姐姐可不能忘了你。”
他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瞧见案几上放着一碗汤汤水水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木木地:“姐姐,你——”
茜雪坐下,单手撑住头,佯装生气,“檀儿,姐姐的生辰都能忘,该不该罚!”
她盈盈笑着,语气温柔,又成了那个招人喜爱的姐姐,让棠檀桓回过神,快步向前,“弟弟怎么会忘,只是——”噎住声,不想再提紫宸殿的事,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道:“只是想着今天给姐姐送礼的人多,没功夫理弟弟。”
“谁还能比你重要,竟找借口。”她随意说着,又拿出两个碗来,慢条斯理从大碗里分食物,“这个叫曲曲儿,西域面食,据说生日时都会吃,咱们一起啊。”
那碗曲曲儿热气腾腾,白花花翻滚着,熏得她脸红扑扑,那份潮热也到了他的心上,乖乖地坐在对面,像个小孩子,问:“这个——好吃吗?”
“好吃啊!和咱们的馄饨差不多。”用勺子喝着汤,烫得嘴唇都红了,“哎呀……烫!你尝尝嘛。”
他喜欢看她这幅样子,亲昵自在,心里暖洋洋,轻轻掏出那个金牡丹漆盒,“我给姐姐的生辰礼。”
茜雪接过来,随手就打开,不由得惊叹:“真好看啊,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珍珠。”说罢插在发髻上,看上去十分开心。
棠檀桓松口气,才发现自己一直紧张得很,最怕对方不要这份礼物。
他被苏泽兰激起的怒火已完全消失,一切又都恢复原来的样子,姐姐还是与自己最亲昵,他们分吃着同一个碗里的饭。
茜雪垂眸不语,余光看了下这个惹人操心的弟弟,她太了解他,如今苏供奉去了南边,木已成舟,再发脾气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糟。虽然还不知陛下为何发那么大的火,但最好不要激怒对方。
李琅钰进来倒茶,看两人一派温情,心里不由得佩服,到底是皇家的人,沉得住气,发生那么大的事却没有与陛下闹翻,还是聪明啊!
天子也是顺毛驴,不能强硬。
十七公主除了在苏供奉面前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别处可还是聪慧过人的皇家公主。
他站在花屏外,心想苏泽兰这个人啊,就是走运,估计能逃过一劫。
一碗曲曲儿很快吃完,茜雪拿帕子擦嘴,瞧对面人气息平和,眉眼弯弯心情不错,方才试探地:“陛下,我知道前一段有些传闻闹得陛下不开心,无论如何请相信姐姐,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
棠檀桓慢慢放下勺子,嘴里还是温热的汤水,心却兀自凉了一半,她没否认,虽然也没承认,但与自己期盼的答案完全不同。
自己有数——意思是让他不要插手,说的是传闻不是谣言,传闻有真有假,可不像谣言四起,也就说十有八/九是真事,和当场承认了没区别,他恨透了官场上咬文嚼字的习惯,可又深谙此道。
其实这根本显而易见,难道他还期盼人家会否认,可面对面一字一句听见到底还是不一样啊,他心口抽着疼。
“什么谣言——” 棠檀桓淡淡笑着,常年周旋与官场,何时何地都笑得出来, “姐姐不要乱想,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茜雪嗯了声,并没有觉察出异样,夜深了,她也该离开,提盏灯,站在门口眼波流转,“陛下,今夜虽然破了宵禁,但毕竟是我生辰,饶了姐姐吧!”
对面人将灯拿过来,瞧着在夜色里依然光彩夺目的姐姐,低声道:“宵禁制度谁也不能触犯,就算是朕被抓住也要受罚,公主下个月的俸禄没了。”
茜雪噘嘴哼一声,“好,好,陛下英明神武,法纪严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公主说的对。”他的眉目舒展开来,单手提灯走进夜色里,又转了个身,回头望向还站在门口的公主,幽幽地:“我不能免除姐姐的错,但可以和姐姐一起受罚。”
烛火照映出金色龙袍,十爪金龙盘旋而上,旋转出修长身姿,身后的一切景色都隐入黑暗,唯有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