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86)
苏泽兰算什么东西,来历都不明,妄想得到十七公主,只要生了这个想法就该死!
皇帝的脸色阴云密布,目光在微弱烛火中灼灼燃烧,跟在后面的李琅钰不敢吭声,只得小心地躬着身子,一站就到了后半夜,寒露之前雾气弥漫,一阵风吹来,冷得刺骨,李公公实在受不住,壮着胆子开口:“陛下,小心冻着,若是不想回宫,老奴去拿裘衣来。”
声音打着颤飘入耳际,棠檀桓才如大梦初醒,嗯了声,“回去吧。”
他本来不想走,就这样守在姐姐宫门前,也好像陪着姐姐一般,等到明日清晨,他就做第一个恭贺她生辰之人,若是如此,姐姐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上次在紫宸殿,他那样冒犯她,不知道会不会恨自己。
可是今日大军出发,身为帝王不可缺席,何况这次行军带走了苏泽兰,姐姐恐怕根本无心过生日,寻思到这一层又开始怒火攻心,都是那个苏泽兰,真不该活。
他是高高在上,天生贵胄的帝王,去掉一个心机叵测的权臣有何不可,大不了留对方一个全尸,风光厚葬皇陵侧,就算是安慰姐姐。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不介意他安葬在自己陵寝边,等到百年之后再重逢吧。
皇帝大半夜回到寝宫,没一会儿天就蒙蒙亮,有人睡得晚,就有人醒得早,城南大将军府,花子燕刚起身,夫人已经端了洗脸水过来,两人夫妻多年,都晓得对方的习惯。
将军出征前必要早起,喝上点小酒,夫人便会亲自下厨准备,不让别人插手。
“将军,不知为何,这次攻打支越国总让人心里不安稳。”夫人将水盆放下,叹口气,“将军千万小心。”
花子燕穿好衣服,笑道:“夫人是个爽利性子,怎么优柔起来。”
对方摇摇头,过来替夫君理着衣襟,“这次与往常不一样,发兵突然又没有过得去的理由,何必呢。”
“天子有天子的考量,身为臣子不要多事。”花子燕温柔地伸出手,搂了下眼前人,他们自小相识,彼此知根知底,感情极好,轻声说:“为夫不在的日子,屏儿也要照顾好自己。”
夫人娇羞地笑了笑,“花大哥保重自己,尤其是手上的伤才好,千万别逞强。”
夫妻两个正说话,忽听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相视一笑,都晓得来人是谁。
枢密院主使大人,段殊竹。
花夫人出门去备菜,先温了一壶酒来,段殊竹已在屋子里坐下,笑道:“打扰了。”
“主使如此客气,别吓着小女子。”将酒给二位倒好,又问:“冷瑶呢,不来吗?”
段殊竹抿口酒,“她一会儿还要起来念经,多睡会儿吧。”
花子燕在边上笑出声,“没见过你这样疼老婆的人,没出息。”又瞧夫人瞪了自己一眼,立即不吭声,垂眸喝酒。
等到对方出了门,方长出一口气,段殊竹乐得欢,“大将军看上去也没好到哪里去。”
花子燕摆摆手,赶紧换话题,“说正事,你来恐怕不是大早上睡醒了,找我喝酒吧。”
段殊竹佯装伤心,语重心长,“花子燕啊花子燕,我与你自小一处,大战在即,难道不来送你一程。”
“少来,还敢提小时候的事,你逃课,我受罚,你淘气,我被告状,遇见你啊,也是我此生之福了。”
对面人眉眼弯弯,“好说,好说。”
没多大会儿,花夫人端来酒菜,知道两人有话,摆好便走开 ,段殊竹复开口道:“这次出去要多留意身边人,支越那里反而不用担心,毕竟天寒地冻,天时地利都对咱们有益。”
“身边人?”花子燕将酒饮尽,半开玩笑,“不会是你那个闹心的弟弟吧!”
“他——”对方挑一下眉,“自己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花子燕不再接话,段殊竹心思本就难猜,尤其是牵扯到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也不清楚在对方心目中,苏泽兰到底有没有位置。
“殊竹,其实有些事已经过去了,不用再纠结于此。”花子燕瞧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淡淡道:“毕竟是亲兄弟!”
“亲兄弟,我和庡㳸他哪里像——”
“那是你没仔细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就觉得挺像。”余光瞧对面人没吱声,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说:“你们两个啊——都长得像段夫人。”
段殊竹轻蔑地笑,酒杯在手心转了转,“这可是疯话,我与他一点也不连相。”
花大将军直摇头,显然不想认输,“段夫人美貌倾城,我虽然那会儿小也记得清楚,尤其是眉眼之间,若凤若桃,天下无双,你是瑞凤眼,苏泽兰刚好生了桃花眼,正各自取了夫人一半,可不是像吗?”
“花大将军做武将可惜了,巧舌如簧不如与我回枢密院。”
段殊竹边说边起身,随意在屋内踱步,目光落到墙上挂的一把威风凛凛陌刀上,在半明半暗晨光中生出一股煞气,刀削上的锻金寒光凌冽,让人不自觉屏气凝神。
他出神地望着,完全没听清身后人还在啰嗦,“行啊,我也想去枢密院养老,等这次回来,劳烦主使给在下挑个好地方,只要不用净——”猛地噎住声,把净身两个字和着酒压下去,真是喝多了口无遮拦,抬眼瞧对方,幸亏段殊竹没反应,被那把陌刀完全吸引了注意力。
身形如松,临涯而立,初生的秋阳带着露水寒气,淡淡白色薄光落在他身上,紫色圆袍泛起清辉,平白无故给人一种凄艳感。
花子燕放下酒杯,瞧对面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刀鞘,依旧沉默不语。
眼前是名副其实的金陵节度使公子,当年段将军统领西南六部,驰骋沙场,生出的儿子又怎会差。
可惜段殊竹却阴差阳错做了宦官,段家人死的死,卖的卖,如今也没几个活人了。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可是对方曾经挂在嘴上的诗啊,他还是从他那里听到。
花子燕是个性情中人,每逢此时此刻,心里便揪着不舒服,双眉紧锁,表情看上去倒比人家还痛苦,半晌等到段殊竹回头,忍不住仰天大笑。
“大将军愁眉不展,哪里像势在必得的征战之人,此去珍重,在下就在后方静候佳音,只管享福了。”
花子燕被他笑得翻白眼,“是,是,主使就在后边等着吧,最看不惯你这副书生样!”
段殊竹继续坐下喝酒,笑而不语。
他当然知道他不单是个青衫书生,当年骑射演练总能拔得头筹,百步穿杨之人,怎会只捧得起一堆堆卷轴,即便在十几年前,对方与先皇和番子的那场硬仗,孤军奋战数日,几乎丢了性命,世人都说段殊竹一战得到天下,却无人见过他浑身是血,几乎丧命的模样。
他把他从死人山里捞出来,听着微弱的呼吸声,鲜血染红玄色衣襟,以为他死了,那种恐惧到现在都萦绕于心。
一个人豁出命难道只为了皇权,他如何能信,人死如灯灭,战场的惨烈没有经过之人怎会明白,那场大战最终维护的是棠烨国威,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长安百姓。
作者有话说:
段殊竹这个角色很重要,所以多写点。
公主与苏供奉,小别胜新婚一下啊!
供奉总在身边,公主也长不大~哈哈。
第75章 莲动下渔舟(十一)
寒露清晨, 水珠凝结在梧桐叶上,滚落下一层秋霜,窗外雾气缭绕, 冷得人浑身打颤。
大军在一片白雾中出发, 浩浩荡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整个长安又恢复宁静。
茜雪并没有去送行,怕自己哭得太伤心, 惹来万众瞩目, 到时更给苏供奉添麻烦,但依旧大早上起床,呆呆坐在窗边的榻上发呆,瞧暖阳淡淡驱散迷雾,想着大军行进到哪里。